第九十章 勝在千世

像冼植朗一樣堅信大唐必然會獲得最終勝利的人,還有很多。

有些人已經死在了昨夜的戰鬥中。

有些人還有戰鬥。

一名唐將,揮刀把一名燕侍衛的脖子砍斷一半。

他是大唐東北邊軍鋒營統領,姓勝名永利。

他的名字很吉利,尤其是對於一名將軍來說,無論是先帝還是夏侯大將軍,都很喜歡在戰報上看到他的名字,於是他的名字在戰報上出現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牢牢掌握著東北邊軍最強大的重騎營。

當然,哪怕他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也不可能只靠一個名字,便在軍中升到這樣重要的位置,勝永利很善戰善於勝利,這才是關鍵。

他這輩子在戰場上殺過很多敵人,有燕國的、有宋國的,有左帳王庭的蠻人,也有南歸的荒人,但此時想來,加起來竟都沒有昨夜一夜殺的多。

牌樓倒塌,鋒營遇伏,他持矛上前沖殺,矛斷便換了刀,右臂遭了一錘,肩甲都有些變形,於是他把樸刀換到了左手。

樸刀不知與多少草原騎兵和燕軍的骨頭摩擦撞擊過,出現了很多缺口,然後就在那時,他看到了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

他帶領著自已的部屬,繼續向前沖鋒,繼續殺人。

他不記得自已究竟殺了多少敵人。

他只記得那些驕傲的西陵神殿護教騎兵,最後臉上只剩下了驚恐和絕望。

他只記得所有敢攔在鋒營之前的敵人,都變成了屍體。

這一殺便殺到天亮。

他也已經從牌樓長街,殺到了皇宮裏。

這段回憶很血腥,也令他感到很愉悅。

鮮血從頭頂的傷口裏不停淌下,蔓過眼眸,勝永利的視野已經變成了血紅一片,滿是秋樹的燕國皇宮,再也顯不出絲毫美麗,只有血腥。

他已經很疲憊,但想著大將軍的軍令還沒有完成,所以他拖著受傷的右腿,用缺了半截的樸刀支撐著沉重的身體,繼續向皇宮深處走去。

勝永利沒有回頭,便知道跟隨自已殺進皇宮的部屬都已經全部犧牲。

因為他沒有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勝永利不在乎,他繼續向前。

血色的視野裏,忽然出現了幾抹明亮,應該是別的唐軍殺進皇宮,想趁亂點火燒宮,可惜的是,經歷了連場大戰,還能殺進皇宮的同袍人數實在太少,火勢很快便被宮裏的侍衛和太監撲熄。

勝永利搖了搖頭,有些遺憾。

然後他看見了一道朱紅色的宮門。

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他把半截樸刀夾到腋下,把沉重的宮門推開。

門後是一座偏殿,偏殿前後很多驚慌失措的宮女和太監。

看到渾身是血的唐軍,這些宮女和太監都驚聲尖叫起來,太監的叫聲,竟比宮女的叫聲更加淒厲,更加悲慘。

勝永利怔了怔,把樸刀重新握回手中,看到太監宮女身後有個穿明黃色衣服的老頭,下意識裏覺得自已有些眼花,伸手揉了揉眼睛。

手指離開眼睛時,指腹上全是血水。

有勇敢的太監尖叫著拿起木棍向他砸去。

勝永利想要揮刀,卻發現自已所有的力量,都似乎在先前推開宮門的那瞬間使了出去,竟擡不起胳膊。

砰的一聲悶響,太監手中的木棍重重擊在他的額頭上。

他的額頭上已經有兩道深的傷口,流了很多血,所以多了這一棍子,也看不出有什麽變化,棍棒的力量,卻讓他眼前一黑,險些倒下。

勝永利搖搖欲墜,卻盯著石階上那個穿明黃色衣服的老頭,不肯倒下。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老頭兒。

能在燕國皇宮穿明黃色衣服的老頭兒,只可能是燕皇。

殺了整整一夜,終於殺進了皇宮,找到了燕皇,眼看便能完成大將軍交待的軍令,然而他卻已經沒有了力氣,馬上將要死去。

勝永利很不甘心。

非常不甘心。

燕皇已經重病多年,隨時可能斃命,全靠著長安城派過來的禦醫和珍藥維持,如今陛下已經死了,這個糟老頭兒為什麽還不死?

勝永利憤怒地吼叫了起來。

然後他用盡全身力氣,把手中的半截樸刀,向遠處那個糟老頭兒擲了過去。

以身上的傷勢來說,他早就應該死了,之所以不死,是因為胸口一直憋著那口氣,身軀裏所有的力氣,加起來也沒有剩多少。

樸刀破空,歪歪扭扭地飛了過去,沒有接觸到燕皇的身體,便落了下來,在地面上彈了幾下,險些砸中燕皇的腳趾。

燕皇重病纏綿多年,又遇著唐軍圍攻皇宮,早已駭的神思不清,此時看著那血魔似的唐軍向自已擲來飛刀,根本沒有看清楚那刀落在何處,只聽得一聲脆響,嚇的臉色驟然蒼白,嘴唇發烏,捂著胸窩軟軟癱倒在太監的懷裏。

“驚煞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