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有人在等,有人在攔

在這種時刻,還能像上官揚羽一般冷靜清醒、準確地在復雜的世界裏找到最關鍵的那個點的人不多,不過總還有一些。

朝小樹的宅子在東城春風亭橫二街上。

他抱著孩子,坐在老父親身邊,低聲說著話,又用筷尖蘸了酒水伸到孩子嘴邊,不等孩子好奇去舔,霖子急忙搶了過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今天是朝老太爺的壽辰,朝宅沒有大擺宴席,只請了些親近之人,當初魚龍幫的兄弟們,從各自衙門請了假,早早提著禮物過來。

想著新帝登基,長安城暗流湧動,朝宅設宴必然是兄長有話要交待,大家給朝老太爺磕完頭後,便安安靜靜等著聽吩咐,不料朝小樹在酒席上什麽多余的話都沒有說,就是這樣一幅闔家安樂的畫面。

便在這時,朝宅管事匆匆而入,低聲說了幾句話。酒席上的人們聞言不微驚,朝小樹卻沒有什麽反應,淡然說道:“殿下送了些什麽禮物?”

管事拿出禮單仔細報了一遍,不敢有任何疏漏。

李漁送來朝宅的禮物裏,很大一部分是賜給朝老太爺的——有黃楊木的手杖,還有一方壽山石,還有來自大澤的湖蟹,河北郡的九江雙蒸,賞給朝夫人的陳錦記脂粉和宮綢,剩下的便是無數送給孩子的玩具。

聽著管事的聲音,朝小樹劍眉微挑,他也沒有想到殿下會送這些家常的禮物,沉默片刻後,說道:“繼續吃飯喝酒。”

於是眾兄弟繼續吃飯喝酒。

宴席結束,朝老太爺去後園聽戲,朝小樹夫人抱著孩子去休歇,所有的管事下人都被請出了花廳,剩下的便是魚龍幫這些兄弟。

朝小樹端著茶杯輕輕搖晃,說道:“你們現在不是當年的江湖男兒,行事要再低調些,尤其是陳七,這些天你不要理會侍衛處的排班,就算徐崇山懷疑你,你也不要理會,齊四你讓幫裏的兄弟也安靜些。”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理過魚龍幫的幫務,但他說的話,對於魚龍幫來說仍然像是聖旨一樣,常思威這些人,在明面上早已經離開魚龍幫,在朝廷裏任職,但也絕對不會反對他的安排,甚至連問都不會問。

唯一會問的人是陳七,因為他是魚龍幫的智囊。

“五哥那邊怎麽安排?”陳七看著坐在右首方沉默的中年男子,說道:“殿下的應對很得體,我們只能承情,但五哥如今統管著驍騎營,宮裏肯定不可能由著他繼續沉默,總需要他給出一個明確的態度。”

朝小樹放下茶杯說道:“兄弟們有很多如今都在朝中任職,既然為官,當然要替朝廷分憂,依照唐律舊例該怎麽做便怎麽做。”

花廳裏一片安靜,雖然眾人都承認朝小樹說的話是對的,然而如今畢竟不是從前,有很多事情,大家都還看不明白。

陳七看著諸位兄長,微微皺眉說道:“我明白大家心裏在擔心什麽,但我覺得沒必要擔心,遺詔不可能出問題,因為這太容易被揭穿。要知道陛下離世之時,賀蘭城裏至少有數萬人可以作證。”

劉五始終沉默,他現在的官職最高,位置最要害,直到此時,才望向朝小樹神情凝重問道:“大哥,陛下當年到底有沒有對你說過,皇位會傳給誰?”

朝小樹搖了搖頭,想著那位魚龍幫真正的大哥,想著那位曾經的友人,如今竟是再也看不到了,眉眼間不禁帶上了一抹疲憊。

“這段時間,大家什麽事情都不要做。”他說道。

齊四有些頭痛,問道:“難道就這樣等下去?”

朝小樹說道:“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什麽?”

“等皇後娘娘和黃楊大師回到長安。”

“如果他們回不來怎麽辦?”

“那就說明有問題。”

……

……

馬蹄翻飛,被雨水浸泡的極為酥軟的草皮,被踢的片片飛起。

十余唐騎駛入了北大營,無論騎士還是戰馬,都顯得格外疲憊,身上殘著雨水和泥點,模樣看上去很是狼狽。

北大營的校尉,在比對文書之後,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十余騎迎入軍營,然後召喚役兵準備給這些客人安排熱水和飲食。

十余唐騎裏領頭那位將軍說道:“我要見大將軍,別的事情稍後再說。”

那名校尉聞言一驚,心想這麽短時間,便從固山郡趕到北大營,想來疲憊痛苦地厲害,居然連休息都不休息便要面見大將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名來自固山郡的年輕將軍,正是華山嶽。

此人家世背景深厚,又得到公主一系的全力支持,年紀輕輕便擔任了三州鎮軍主管,麾下的軍隊駐紮在固山郡,無論地位還是實力,都不容小覷,他提出要盡快見到大將軍,北大營竟是找不到理由推搪。

將軍府內,徐遲大將軍看了一眼窗外陰沉的天色,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轉過身來,看著華山嶽說道:“雨停之前,你便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