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身在黑暗,腳踩光明(第2/2頁)

“螞蟻固然卑賤,如果有足夠多的螞蟻飛上天空,也可以把整片天空都遮住,如今想來,佛陀當年說人人可以成佛,或者便是這個道理。”

寧缺說道:“您早說,昊天害怕人類繁衍生息強大,所以在人間發展無數萬年,到了某種臨界值的時候,它便會降下大災難滅世?”

夫子說道:“應該便是這個道理,當然,這依然只是你我的推論,真相到底如何,看來只能等會我當面來問它。”

寧缺忽然說道:“我懂了。”

夫子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也懂了。”

寧缺說道:“老師您錯了,小師叔也錯了,反而蓮生是對的。”

夫子嘆息說道:“不錯,如今看來他才是對的。”

寧缺說道:“還來得及嗎?”

“我此時已經在路上,自然來不及回頭,而且這是我的故事,我要去試試自已的方法究竟能不能行,至於以後故事怎麽寫,那是你的事情。”

寧缺說道:“我擔心自已沒有能力寫這個故事。”

“沒有冥王,也可以說有很多冥王,昊天是冥王,因為它要降下永夜懲罰人類,我是冥王,因為我要逆天,她也是冥王,因為她就是昊天。你也是冥王,因為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按照你的說法,那個世界最廣闊的區域,都處於極端的寒冷之中。如果我不行,那麽你就必須行。”

夫子看著他說道:“事實上,從你開始修行的那一天開始,你就有且一直有這種能力,你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現在或者以後,只看你如何選擇。”

寧缺看桑桑。

他眼中的情緒很復雜,再如何精妙的文字都無法形容,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難過,有些悲傷,有些畏懼,有些掙紮。

他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他望向頭頂被柳枝分割成很多區域的天空,問道:“老師,您有信心嗎?”

夫子隨他一道望天,嘆息說道:“從來沒有真正打過,哪裏來的信心?”

無數年來,夫子一直在思考怎樣戰勝昊天,他想過很多方法,不停地躲避,不停在學術與精神層面上思考,卻沒有實踐過。

桑桑這時候忽然擡起頭來,安靜望向天空。

然後她收回目光,望向夫子,說了一句話。

“其實,我也沒有信心戰勝你。”

……

……

桑桑的雙腳離開了河畔的草地。

她飄到了泗水之上,微黃的短發,瞬間變得無比烏黑,然後漸漸變長,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頭,又像是無數道光線。

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然後與眼白相融,緊接著變淡,淡到仿佛透明一般,然後有淡淡的聖潔光團氤氳其間。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出現在桑桑的臉上,一種是人間桑桑的惶恐不安畏懼與痛苦,另一種則是在荒原馬車上曾經出現過的漠然。

絕對的漠然,排斥生命與喜樂的帶有神性的漠然。

看著這幕畫面,寧缺覺得自已的心臟忽然間被撕碎成泗水畔的柳枝,痛苦地喚出聲來,唇角淌著血,伸手便要去抓她的腳。

夫子悠然嘆息一聲,輕拂衣袖,把他定在河畔。

靜靜流淌的泗水水面上,桑桑的身體不停發生著變化,瘦削的身子漸漸變得豐盈,黑色的衣裳被撐破,變成無數道絲縷,露出赤裸的肌膚。

黑色的長發隨風飄舞,她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痛苦,身體不停扭曲,像在一張網中不停掙紮,然後漸漸靜止,只剩下漠然。

破裂的衣衫絲縷如水般滑落,露出溫潤光滑的肌膚。

那個瘦削的、普通的、病弱的桑桑不見了,此時出現在人間的桑桑,是一個全身赤裸的美麗女子。無論是五官還是身體,都那樣的不可挑剔,完美到了極點。

完美的身體與容顏,配上聖潔而漠然的神性,給人一種不容侵犯的感覺,仿佛就像是某些道門教派供奉的昊天女神像。此時的桑桑和天女像唯一的區別便是她的膚色,她的膚色依然顯得有些黑,一如從前。

無論是渭城的桑桑,還是老筆齋的桑桑,她的身體一直都是黑的。

她的雙腳卻很奇妙地潔白如玉,如兩朵雪蓮花。

夫子看著這幕畫面,感慨說道:“身在黑暗,腳踩光明,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