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師兄與小師弟

時間緩慢地流逝,因為安靜,仿佛沒有流逝,白塔上的清光緩慢變幻,湖畔的柳枝似正在抽出新芽,場間依然沒有人說話。

寧缺看著講經首座,握著刀柄的右手微微顫抖,不是恐懼,也不是在蓄積戰意殺氣,而是不安地等待著對方的回答——如果講經首座同意夫子的看法,佛宗便不會繼續追殺桑桑,甚至反過來,他們要負責保護桑桑的安全。

無數個日夜的逃亡,此時終於看到了一線光明,他的情緒有些不寧,卻充滿信心,因為他相信夫子的推論是正確的,在他心中老師永遠正確,不可能犯錯。

然而很遺憾的是,寧缺忘記了一件事情,夫子在書院弟子心中,擁有比昊天和佛祖還要崇高的地位,但在佛宗弟子尤其是講經首座這種大人物的眼中,夫子雖然很高,但不可能高過佛祖和昊天。

講經首座沉思了很長時間,然後輕搖手中錫杖,杖頭清脆而鳴,看著大師兄說道:“佛祖不見得是對的,夫子也不見得是對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身為佛門弟子,要學會聆聽佛祖的聲音,有是非時,不擇是非。”

大師兄聽懂了講經首座的意思,神情變得有些黯然,嘆息說道:“老師果然沒有說錯,要改變他人的觀念永遠是最困難的事情。”

講經首座銀眉微飄,忽然說道:“不過……”

大師兄神情微怔,然後面露喜色,寧缺正在失望,聽到不過二字,本來有些黯淡的眼眸驟然一亮,問道:“不過什麽?”

講經首座擡起左臂,指向湖心那座白塔,緩聲說道:“這座白塔亦是佛祖遺物,能鎮一切邪祟,能隔絕世界。我佛門弟子傳承無數代,苦研佛經,未讓棋盤凈鈴等諸法器失傳,卻始終不明佛祖在人間留下這座塔是何意,此時聽到夫子的說法,本座忽然想到,佛祖留下這塔莫不是已經想見今日之事?”

大師兄說道:“您的意思是要讓桑桑在白塔裏生活?”

講經首座頷首說道:“正是如此。”

大師兄微微皺眉,說道:“我想佛祖留下的白塔應該沒有這麽簡單。”

講經首座看著他平靜說道:“白塔鎮妖,萬年才能開啟一次。”

大師兄回頭望向寧缺背上的桑桑,他看著小姑娘蒼白憔悴的臉,沉默很長時間後輕聲說道:“那和殺死她又有什麽分別?”

他看著桑桑的眼神很復雜,有些憐惜,卻又顯得很是警惕不安,寧缺看到了大師兄的眼神,微覺苦澀,心想即便是老師,對於桑桑變成冥王之女這件事情,也很難接受吧,然而書院待他如此,他已經很滿足了。

大師兄又望向寧缺,看著他臉上的血水,看著他眼睛裏的黯然,看出他的疲憊,沉默片刻後,對講經首座說道:“老師的意思,是把她帶回書院。”

講經首座平靜地搖了搖頭。

大師兄再次咳嗽,身體微佝顫抖,顯得很是痛苦,過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平靜下來,說道:“既然如此,那便看看我們能否離開。”

七枚大師聞言身體一震,寧缺微怔,桑桑的臉上流露出難過的神情,她真的不願意因為自已的緣故,而讓這些事情發生。

書院和佛宗的談判正式破裂。

……

……

大師兄回頭望向寧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要擔心什麽,我會帶著你們離開,我們一起回書院。”

寧缺此時的情緒卻有些異樣,低頭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明白,如果我請求師兄的幫助,師兄你一定會幫助我和桑桑殺出去,哪怕最終失敗,我們都會死去,你也會死在我的前面。”

“我很確信這一點,哪怕有時候我自已無法理解這種確信——師兄你一直都很警惕桑桑,你甚至可能是最早發現桑桑是冥王之女的人,但現在桑桑的身世已經被揭穿,為什麽你還要這樣做?”

大師兄展顏一笑,理所當然說道:“因為我是你師兄啊。”

寧缺看著白塔寺裏的人潮人海,說道:“但這些人不會讓我們離開。”

大師兄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若要被迫行惡,我身為師兄,也應該是我的事情,而不是你的事情。”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就算今天我們殺死成千上萬人,回到書院,然後怎麽辦?世間諸國進攻大唐怎麽辦?長安百姓也像朝陽城百姓一樣,湧進書院讓老師交出桑桑怎麽辦?難道我們還能把他們全都殺了?”

大師兄微怔,他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或者說他不想去想這些問題。

寧缺看著人群裏那些神情各異的面孔,想著先前倒在自已刀鋒下的那些面孔,然後他看到了那名拿石頭砸桑桑的小男孩,還在人群裏哭泣。

“師兄,你打過架嗎?”他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