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困獸

雲層籠罩著朝陽城,清冷而不清靜,鐘聲與鑼鼓聲,夾雜著驚恐的尖叫和憤怒的咒罵,四處響起,街道上人頭攢動,雜物亂飛,在那些爛菜雞蛋磚塊的雨點中,寧缺背著桑桑仍然在繼續奔跑。

原來和人間的戰鬥是這個樣子,他沉默想著,雙手緊握著刀柄奔跑,看著街道上越來越密的人群,喘息問道:“會不會覺得有些難過?”

他奔跑的很辛苦,呼吸有些急促,所以聲音有些微顫,並不如何響亮,在充斥著警聲與咒罵聲、尖叫聲的街道上很難聽清楚。

桑桑伏在他肩上聽的很清楚,睜開眼睛,看著街道兩旁面露驚恐痛恨神情的人們,蒼白的小臉微顯黯然,嗯了一聲。

寧缺滿是汗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因為別人的態度而難過的人是好人,我們是壞人便要有壞人的自覺,可不能難過。”

眼看著白菜雞蛋甚至磚塊瓦硯,都無法讓街道上的那兩個人停下來,朝陽城的百姓愈發憤怒,有人竟是鼓起勇氣,準備直接攔截。

一名敞著衣服、滿胸黑毛的壯漢,從前面一間茶鋪裏跑了出來,在街坊們的尖聲歡呼和加油聲中,狂吼一聲,張開雙手便要把寧缺抱住。

寧缺根本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撞了過去,只聽得一聲輕響,那壯漢就像只風箏般,被斜斜撞飛落到地上,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

與那名壯漢發生撞擊,寧缺速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臉上的情緒都沒有什麽變化,雙腳在街道上踩起一道煙塵,繼續向著北城某處奔跑。

街坊們圍到那名壯漢身旁,發現這名平日裏仗著力氣欺壓良善,今日卻為了大義勇敢站出來的漢子,竟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不由驚呼出聲,望著已經跑到遠處的寧缺背影,跺著腳悲憤地咒罵。

那個冥王之女的侍從,好生殘忍冷血!

剛剛拐過一道街口,寧缺便看見又有八九名漢子在一名裏正的帶領下,拿著粗粗的草繩,攔在街道中央,不停喊叫著替自已壯膽。

適度的恐懼容易激發起人類的憤怒和勇氣,為了抓住桑桑,朝陽城裏有很多平日裏懶散無比的男人都願意付出受傷的代價,想要成為來自民間的英雄。

寧缺明白這個道理。

他在荒原裏曾經看見過獅子被牛群圍攻,知道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心慈手軟,反而要愈發冷血強悍,才能震住那些平時溫順,此時卻格外瘋狂的普通百姓。

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沖了過去,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只聽得啪啪的一陣脆響,那些勇武的漢子渾身骨折,噴血倒下,場面看著極為血腥。

果不其然,看到如此殘忍的畫面,再聯想起冥王之女的傳說,街口附近那些前一刻還在用最肮臟的語言咒罵桑桑和寧缺的百姓下意識裏伸手捂住了嘴,也沒有人再敢往街道裏扔雜物。

然而寧缺奔跑的速度太快,街道發生的事情,根本來不及傳到前方,越來越多朝陽城居民勇敢地站了出來,試圖攔住他和桑桑。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手中握著鐵叉之類的物事,也變得危險了很多,寧缺不停地閃躲,好不容易沖出這段街區,然後看到了他最忌憚的畫面。

數排月輪國軍方的箭手,正在某處府前的糧袋後方瞄準著自已,而在街道兩旁的側墻上,隱隱也能看到很多箭手的身影。

“射!”

不知從何處響起一道極為嚴厲的聲音,無數淒厲破空之聲響起,百余枝羽箭就像是暴雨般,密密麻麻向著街道中間的二人射來。

寧缺可以跳上屋檐閃避,或者選擇別的方法,但是那樣一來,速度便會受到影響,很可能被佛道兩宗的修行強者包圍,所以他只是喊了聲:“開!”

桑桑撐開大黑傘,黑傘雖然有很多破洞,被風一吹依然產生了極大的阻力,震得她身體微微一晃,如果不是被繩子捆著,只怕要從寧缺的身上摔下去。

絕大多數箭枝都是向著寧缺背上的桑桑射去,看來月輪國軍方,已經從佛宗處知曉冥王之女的弱點,顯得格外強硬,意欲一舉射殺。

暴雨般的羽箭帶著令人心悸的嗤嗤破空聲落了下來,鋒利堅硬的箭簇深深地鍥進街道兩側的墻,或是射中地面,在青石地板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然而令箭手們感到惘然驚慌的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射中那把大黑傘後,根本無法穿透傘面便被彈了出來,他們震驚想著,這傘難道是鐵做的?

大黑傘能夠遮住桑桑瘦弱的身體,卻無法完全遮住寧缺,尤其是從正面射來的數十枝羽箭,不過以他修行浩然氣後的身體強度,只要不是那些能開重弓的軍中神射手,根本威脅不到他,所以除了有幾枝羽箭看去勢要擦著臉畔射到身後,他伸手打掉之外,根本沒有做任何躲避動作,依然直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