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勺子,何時見勺子

羅克敵想起這名中年僧人先前說到,如果書院來人,懸空寺自有辦法,忽然推測一種可能,難以置信問道:“難道講經首座會出手?”

七枚平靜說道:“家師不會出手。”

羅克敵震驚的不是因為懸空寺講經首座出手,雖然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震撼整個修行界——他恐懼的是這件事情可能引發的後續反應。

知守觀觀主及懸空寺講經首座,在道佛二宗裏基本上等同於神話裏的人物,根本沒有任何人膽敢挑戰、甚至哪怕是言語上稍有不敬。

據說多年以來,只有夫子與他們分別戰過一場。這兩場戰鬥的結局很清楚。從那時開始,觀主便離了知守觀,遠遊南海,數十年未曾踏上陸地一步,而再也沒有任何人聽說過講經首座出手。

據告訴羅克敵的那人推測,夫子在戰勝這二位大人物後達成了某種約定,無論人世間發生什麽事情,三人都必須保持旁觀的立場。

之所以用據說,而不是傳說,是因為這個故事根本沒有流傳開來,除了三人的親傳弟子,只有西陵神殿掌教和劍聖柳白隱約聽說過這件事情。

羅克敵雖然是西陵掌教最寵愛的親信,按道理也沒有任何資格知道,只是兩年前他在掌教大人殿前跪拜一夜,想要求娶葉紅魚,卻又擔心會得罪葉蘇、激怒知守觀時,掌教大人有意無意提起了此事。

西陵神殿掌教乃道門在俗世裏的最高領袖,一言一行自有深意,不可能真的說漏嘴,據羅克敵分析,掌教大人應該是想讓自己安心,並試圖提高西陵神殿在道門裏的地位、甚至要與知守觀一爭高下的某種手段。

羅克敵擔心的便是懸空寺講經首座出手,會破壞當年的約定,激怒夫子親自出手,如果夫子真的出手,佛道兩宗做的這麽多準備,豈不是會全部變成笑話?

此時聽到七枚否認,他心情微松,又擔心被對方看出些什麽事情,轉身離開禪院,帶著十八名神衛離開白塔寺,向月輪國皇宮走去。

七枚看著羅克敵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重殿之中,雙眉微蹙。

只是片刻唔面,他已經看出,這名西陵神衛統領的境界大概是在知命中境,而且是那種極為穩固的知命中境,實力非常強橫,應該在寧缺之上,西陵神殿派出此人,裁決神座也下了桃山,按道理來說,應該算是足夠重視,但他依然覺得有些問題。

前些天,遙遠的東部荒原上傳來了一個消息,魔宗行走唐直闖軍營,身受重傷而遁,但也殺死了很多中原的修行強者,西陵神殿在那一役裏,最慘痛的損失,便是有一名隱居宋國多年的知命境巔峰強者死亡。

知命境巔峰強者,整個修行界都數不出來多少,然而西陵神殿在宋國的道觀裏便能藏著一個,那麽道門潛在海面下的實力究竟有多強?

而且如此尊貴的一名知命境峰峰強者,居然去配合聯軍冒險伏殺魔宗行走——西陵神殿在那邊的荒原上舍得投入如此大的力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而面臨滅世浩劫,西陵神殿在月輪國這邊投入的力量雖然也很大,相形之下還是顯得過於吝嗇,很難不引起懷疑。

“被夫子那一棒子打的太痛,以至於到了這種時候依然不想直面書院?在你眼中,冥王之女如果是一碗粥,我懸空寺便是那把勺子,自已不想出手,想讓勺子自已把碗裏的粥盛出來……觀主你真是好算計。”

七枚緩步走出佛殿,擡頭看著天空裏厚厚的那層烏黑色的雲,在心中默默想著。

懸空寺加上西陵神殿來人,再有遍布無數街巷的民眾,就算寧缺再如何厲害,也只有死路一條,然而……

殺死冥王之女,拯救世間蒼生,書院再如何強橫不講道理,也不可能以此為借口,對佛兩宗進行報復,可是一年前爛柯寺那場秋雨裏的故事,早已經證明,如果要殺死冥王之女,便必須殺死寧缺。

殺死夫子的關門弟子,無論有沒有道理,無論當時是怎樣的局面,書院二層樓裏的人們,一定會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道理,然後憤怒。

七枚相信此事過後,修行界必然動蕩,而親手殺死寧缺的人,就算像觀主一樣躲到南海上去,最終還是會被殺死。

聽著前寺的經聲,看著頭頂的烏雲,他沉默很長時間,神情從憂慮不安變成堅毅平靜,喃喃說道:“我不入幽冥,誰入幽冥?”

……

……

冬去春將至,一切如常,厚厚的雲層依舊懸浮在朝陽城上空,一動不動,街巷裏的焚香味道還是那麽濃,車馬行的生意一如往常的火紅,各官員富商後園裏依然能夠聽到念經的聲音,只是偶爾會傳出某家小姐暴斃而死的消息。

寧缺表面也很平靜,但內心非常焦慮,一直處於極大壓力之中,天空上厚厚的雲層,仿佛就壓在他的身上,壓的他有些艱於呼吸——他不知道那些越來越厚,越來越黑的雲代表著什麽,但隱約猜到與桑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