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斷井頹垣

佛殿已成廢墟,沒有人看到那張棋盤,此時聽到歧山大師說棋盤已毀,不由震驚無語,心想即便是七念破了十六年閉口禪,再加上書院二先生的鐵劍,應該也不至於把佛祖留下的棋盤毀去,而更令有些人感到震驚的是,歧山大師說他也不能確定寧缺和冥王之女究竟是死是活。

爛柯寺住持被鐵劍砍斷了左腿,渾身是血躺在秋雨裏,臉色蒼白看著曲妮瑪娣懷中的寶樹大師遺體,怔了很長時間後忽然傷痛地哭了起來。

想著今日死傷無數的同門,住持的身體不停顫抖,然後他以手扶地向石階處爬去,對著岐山大師哭喊著說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難道想讓整個人間世滅亡?爛柯已經毀了,難道還不能阻止世界毀滅?”

歧山大師憐憫地看著自己的弟子,又看了一眼七念,緩聲說道:“百年之前我離開懸空寺來到人世間,我在這裏生活的時間最長,我對這裏的愛也越深,只不過對於怎樣守護人世間,我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七念說道:“師叔你有沒有想過,你替人間選擇的這條道路,和絕大多數人的選擇都不一樣,而且極有可能是錯誤的。”

歧山大師疲憊的面容上現出微笑,說道:“我是歧山,我不是岐山,所以我這一生選擇的道路,向來在世人眼中都是歧路。”

說完這句話,大師緩緩閉上眼睛,靠在觀海僧的懷裏。

觀海僧的身體被秋雨淋的一片寒濕,此時便是心也覺得寒濕一片,伸出顫抖的手指擱到大師鼻前,眼淚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大師圓寂了。

數十年前,歧山大師挽狂瀾於既倒,拯救無數蒼生,自身卻染上重疾,修為境界盡毀,與病魔抗爭多年,早已精血枯萎,如今已然年老體衰,今日卻道真言助寧缺震退七念,又強行開啟棋盤世界,壽元終盡。

君陌看著觀海僧懷裏瘦弱的大師遺體,緩緩躬身。

正在痛斥大師的爛柯寺住持,愕然住嘴,有些神經質般哭笑兩聲,然後跪倒。

佛殿石階前,所有還能站立的人,都對著大師的遺體行禮。

這種尊重,不是因為歧山大師是爛柯寺真正的長老,是佛宗輩份最高的大德,而是因為大師用自己的人生百年證明了他的慈悲善良,就算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會反對大師在臨死前所做的那個選擇,但絕對沒有人敢質疑他的德行。

秋雨微散。

一名書生出現在佛殿廢墟之前,急驟的雨水把他身上的棉襖盡數淋濕,那些凝血著的棉花在棉布外微微顫抖,就像是結了霜的花果。

聽著石階處的哭聲,他走了過去,所有人都趕緊讓開道路。

大師兄走到岐山大師遺體前,想著這些年二人通的書信,想著大師在信紙上的那些殷殷寄望,面露戚容,蹲下握住大師漸涼的右手,低聲說了幾句。

君陌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大師說,小師弟和桑桑的生死未知。”

大師兄站起身來,望向雨中的天空,眼睛在急驟的雨線中微微眯起,臉色顯得很蒼白憔悴,忽然轉身向石階上走去。

佛殿已成廢墟,大師兄輕揮棉袖,棉衣上裂開口子裏探出的棉花,道道流離飄走,他身體四周的磚石廢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快速清空。

君陌知道師兄今日已經強行破境太多次,如果再這樣下去,對師兄的修為心境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說道:“師兄,我來做。”

大師兄說道:“我很著急。”

他向來行事走路都毫不急燥,慢條斯理,甚至慢的令人有些發慌,然而今天他卻成了世間最著急的那個人,他著急的自然是寧缺的生死。

君陌不再多說什麽,握住鐵劍往地面一插,開始協助師兄。

在極短的時間內,佛殿廢墟被二人清理一空,甚至就連佛殿的地基都被君陌挖開,然而他們依然沒有找到那張棋盤。

難道真如岐山大師所說,佛祖留下的棋盤毀了?

可即便毀滅,也應該留下些痕跡才對。

秋雨下的越來越急,佛殿廢墟周遭一片死寂,除了雨聲,什麽都聽不到,雨水漸漸向被挖開的地基裏灌入,漸漸積起處處水窪。

大師兄看著廢墟裏的處處水窪,忽然神情微變。

在佛殿地基的最深處,還殘留著鐵劍寬直痕跡的土墻包圍之中,隱隱可以看到一座約丈許方圓的塔基,塔基不知道被埋在佛殿之下埋了多少年,早已殘破不堪,塔基中間有一道被封土塞滿的枯井,井口早斷。

君陌掠至塔基旁邊,手握鐵劍再刺,然後搖了搖頭。

枯井裏的封土毫無縫隙,而且其下直抵實地,根本沒有通道,寧缺和桑桑就算舍了黑色馬車,也不可能從這裏逃走。

這般斷井頹垣,哪裏能把姹紫嫣紅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