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破陣!

十六年前,長安城通議大夫府裏,受寵的小妾生了位黑黑的、被夫人判定為邪祟的女嬰,相隔不遠的柴房中,寧缺拿起柴刀開始殺人。

在遙遠的北方荒原上,出現了一道黑色的溝壑,道門少年葉蘇與魔宗少年唐還有年輕的僧人七念,在黑線外的那棵樹下看螞蟻搬家,看了很長時間,警懼不安,不敢逾越半步,而在黑線的那一頭,有位書生在池塘邊看書,倦時便少歇,渴時便解下腰間的木瓢盛水飲,滿身灰塵,一臉安樂。

十六年後,寧缺已經不再用柴刀殺人,而習慣用鐵弓鐵箭,桑桑依然是黑黑的,小臉卻變得非常蒼白,虛弱地靠在寧缺的懷裏,看著上方的大黑傘在萬丈佛光之下變得越來越薄,默默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曾經的少年們已經長大成人,成為修行界裏最強大的存在,葉蘇漸漸變得不那麽驕傲冷漠,唐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改變最大的是七念,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開口說話,仿佛要變成真正的啞巴。那名書生則是在爛柯寺外的石階下站著,身上的舊襖微振,腰間系著的木瓢輕蕩,灰塵漸離,一臉平靜。

相隔十六年,曾經因為冥王之子降世而相聚、或相聚而不知的人們,再次因為冥王之女的蘇醒而相聚,時間的流逝和世事的變遷,總是這樣令人感慨。

……

……

整齊的頌經聲,回蕩在爛柯後寺的庭院之間,石坪上的黃衣僧人們渾身是血,卻慈悲無雙,他們的聲音早已嘶啞,近似哭喊,卻莊嚴無比。

佛光大陣在書院大師兄近乎神跡般的高速密集沖擊下,依然苦苦地支撐了下來,尤其是隨著葉蘇舉起右手,向陣法裏度入那縷道門氣息之後,愈顯穩定。

七念看著山下寺門的方向,目光堅毅而凝重,臉上的神情卻變得越來越平靜,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即將成功,人間世終於可以擺脫毀滅的恐怖前景。

雖然看不到爛柯寺外的畫面,但寧缺知道大師兄肯定已經盡了全力,只是看著越來越多的佛光絲縷從越來越薄的大黑傘上滲下,看著懷裏的桑桑奄奄一息的模樣,他難免焦慮,甚至真的感到了絕望。

如果在大黑傘毀滅之時,大師兄依然無法破開爛柯寺的佛光大陣,那麽桑桑下一刻便會被萬丈佛光凈化成一道青煙。

寧缺從來不知道絕望怎麽寫,如果只是他自己面臨危險。正如他一直告訴自己的,真的要死絕望又有什麽用?然而如果面臨死亡危險的是桑桑,他無法不絕望,因為桑桑死了,他還會活著,而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就在這個時候,那道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再次在他耳中響起,先前在殿中,寶樹大師搖動盂蘭鈴之前,這道聲音也曾經響起過。

“如果大先生破不了陣,大黑傘撐不住時,你帶著桑桑向我沖過來,如果大先生破了陣,七念和葉蘇再如何忌憚書院,也必然會搶先殺死你和桑桑,所以在那一刻,你也要往我這邊沖過來。”

歧山大師被觀海僧扶著,虛弱地靠在狼藉一片的石階下,低著頭,痛苦地喘息著,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嘴唇正在微微翕動。

寧缺猜到這是大師的某種秘法,能夠只讓自己一個人聽到,心頭微動,沒有轉身去看,只用余光望了過去,看到大師枯瘦的手掌落在那方棋盤上。

那是佛祖留下的棋盤。

歧山大師的聲音,再次響起。

“想辦法讓瓦山頂降落的佛光稍斂,然後我會開啟棋盤之境,讓你們進去暫避,只要能夠成功進入,就算是觀主或講經首座,也沒有辦法毀掉它張佛祖留下的棋盤,待大先生入寺後,我會讓觀海把棋盤交給他帶回書院,我相信夫子一定能夠找到把你們放出來的方法。”

爛柯寺正在面對有史以來境界最高的對手——書院大先生,甚至比當年的蓮生境界還要高,留在寺內的寧缺雖然是書院行走,境界提升極快,先前甚至令七念受傷,但他的實力依然遠遠不及這些真正強大的天下行走,而桑桑還沒有蘇醒,又被佛光鎮壓著,正是最孱弱的時候,所以無論寺中的僧人,還有七念等人,都把精力放在寺門處,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些變化。

因為心情過度緊張,寧缺也沒有注意到大師這段話裏面的某些細節——大師說會讓觀海把棋盤交給大師兄,而且把解開棋盤的方法也寄托在夫子的身上。

“寧缺,我只希望你無論以後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要變成第二個蓮生,你可以做軻先生,你可以做任何人,不要做蓮生師弟,因為那樣太痛苦。”

歧山大師虛弱而充滿追悔的聲音,在寧缺腦海裏響起。

寧缺沉默片刻後,微微低頭。

忽然就在這時。

爛柯寺前中後三寺震動不安,無數梅樹驟然粉碎,無數道寺墻碎成粉礫,十七座古鐘啞然失聲,佛光大陣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