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秋雨裏的掌印,寺前的舞

殿內的石尊者像上,最初塗著金漆,不知多少年過去,金漆剝落,露出裏面的石質,在昏暗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慈悲卻又可怕。

寧缺看完一座石尊者像,再看另一座,全神貫注,渾然忘我,根本不覺饑渴,也沒有絲毫困意,雙手在身前不停變幻。

直到將四座石尊者像全部看完,他才停止雙手的動作,拾起蒲團到殿檻前坐下,對著滿寺夜色,閉上雙眼開始靜思回味。

不知不覺間一夜時間過去,秋雨再次降落在古寺裏,沖出稀薄的霧氣,讓熹微的晨光把佛殿飛檐照耀的清清楚楚。

前寺正殿清亮悠長的鐘聲,傳到遙遠的後殿。

寧缺睜開雙眼,眼眸裏晶瑩一片,然後漸漸回復尋常。

看著檻外漸驟的秋雨,他舉起右臂,意隨念走,極為隨意向前伸出。

殿前秋風大作,雨絲飄搖不安,悄無聲息間,重重雨幕裏,忽然出現了一片極大的空白,那片空間裏沒有一滴雨珠,看著幹燥無比。

如果仔細望去,秋雨裏的那片空白,恰好是個手掌的形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繚繞在佛殿前的氣息才漸漸淡去,那些斜掠橫飛不敢落的秋雨,飄進了那個無形的掌印範圍中,一切回復正常。

寧缺直到此時才明白一夜時間,自己領悟到了什麽,收獲到了什麽,看著殿外的重重秋雨,心緒也不免有些激蕩難平。

“無畏、禪定、降魔、去念……真沒想到,你居然能在一夜時間之內,參悟我佛門四大真手印。”

殿外傳來歧山大師虛弱卻難掩驚喜的聲音。

寧缺轉身對著大師拜了下去,行了一個大禮。

他要謝的事情有很多,而昨夜他殿內參佛入定整整一夜,大師便在殿外守了他整整一夜,這等慈愛守護,便值得他誠心一拜。

歧山大師看著寧缺,心生感慨。

哪怕是佛緣再深厚、悟性再高的人,也沒有可能一夜時間便領悟佛家四大真手印的妙義,因為佛宗手印不是佛法,修佛者無法繞形開知見障。

然而知見障對寧缺似乎沒有起到任何影響。

歧山大師感覺到寧缺身體裏蓮生師弟的氣息,比昨日淡渺了很多,便明白了他能夠逾越知見障的真實原因。

因為這些知見障,蓮生當年早已逾越。

歧山大師看著寧缺,感傷想道,師弟你正在不斷地真正離開這個世界,難道這就是你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方式嗎?

……

……

各國使團已經紛紛抵達瓦山,在前寺商議荒人南侵一事,成日裏都在開會,修行者們在中寺裏議論著前些天在瓦山裏的見聞,敬畏又興奮地回思著當日的情景,同時猜測著過些日子的盂蘭節會不會再來什麽大人物。

寧缺和桑桑自然不會理這些事情,雖然是受邀前來參加盂蘭節。他們在爛柯寺後寺裏讀佛經,看佛像,隨歧山大師參觀諸殿的佛教壁法,生活過的異常平靜,便是他們的心境也變得恬靜了很多。

他還是向歧山大師打聽了一下盂蘭節會的事情,畢竟這個人間最盛大的節日,起源有些奇特,又有萬丈佛光鎮壓冥界的傳說,所以他很好奇。

“佛宗哪裏能能力鎮壓冥界,最早的時候不過是祈禱黑夜不要來臨,後來漸漸演變成修行界裏的強者集會商議如何應對,只不過無數年過去,黑夜始終沒有來臨,冥界入侵的傳說變成了真正的傳說,哪裏還有修行者會在意?”

歧山大師微笑說道:“盂蘭節每年都會有一次,修行者的聚會時間則是並不固定,雖然失了原意,但我佛門也不想失去展現自己的機會。”

“月輪國號稱煙雨七十二寺,還說的是著名大寺,如果要把那些普通寺廟算進去,只怕要超過一千之數,而且那裏鄰著西方荒原,與懸空寺要近很多,為什麽佛宗當年沒有把盂蘭節會放在月輪國舉行,比如白塔寺?”

寧缺不解問道。

歧山大師問道:“你可知道當年懸空寺在世間修的第一座大寺在哪裏?”

寧缺搖了搖頭。

歧山大師指著欄下的重重殿檐,說道:“便是此間。”

寧缺微感吃驚,心想這是什麽道理?

歧山大師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解釋道:“因為這裏離懸空寺最近。”

寧缺心想懸空寺遠在極西荒原深處,而爛柯寺則是地處東南,瓦山頂峰上便能看到海岸線,兩地之間的距離,明明是世間最遠的距離,為什麽大師卻要說最近?

歧山大師微笑說道:“傳聞當年佛祖到東南一遊,弟子在山間行棋之時,他忽有感應,在峰上遙指山下,便定了爛柯寺的位置,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現在我們所處的爛柯寺,與懸空寺有某種隱隱相通之處。”

隱隱相通之處,這六個字隱含深意,寧缺卻還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