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欲擇何色?(第2/2頁)

老僧說道:“病人便應治病,何必非要來弄此一局?”

寧缺說道:“病人總是有多吃兩塊糖果的權利,我沒辦法。”

老僧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就像被風拂動的林梢般微微顫動,說道:“我這一生修清凈無為,卻無法完全擺脫勝負之心,其實我也很想下這一局棋。”

寧缺聽著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想這老僧比先前那老僧要有趣的多。

老僧看著被黑色罩衣遮住頭臉的桑桑,指著棋盤對面厚厚的帷布,說道:“既然是病人,哪裏吹得風,進裏面坐著便是。”

寧缺聞言,帶著桑桑走到帷布後,才發現這些帷布竟是由厚棉布織成,從亭上懸到地面,遮住四周,竟是一絲風都漏不出來,地上又有極厚的草墊,還有一床棉毯,帷布前方有道縫隙,正好可以把亭間的大棋盤盡收眼底。

沒有想到爛柯寺竟有如此周密的準備,寧缺再也不用擔心桑桑會被風吹著,很是滿意,然而忽然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心情不由驟然一緊。

修行者最脆弱的便是身體,面對著普通人的數百枝羽箭,哪怕是洞玄境的強者,也只能被活活射死,然而畢竟修行者能夠感知天地元氣,所以與普通人相比,極難生病,比如風寒,相信此時秋亭外的這些修行者,都不怎麽懼風。

那麽秋亭裏的這道帷幕,是給誰準備的?

自然是桑桑。

寧缺此時才明白,原來爛柯寺方面對今日發生的事情早有準備,甚至確定了破局之人是桑桑而不是自己。如果說前者,是因為書院方面早有書信寄到歧山大師廬中,那麽後者怎麽解釋?難道說那位歧山大師真有未蔔先知之能?

就在他皺眉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那位南晉棋師的聲音在帷幕外響了起來:“我眼神不大好,能不能隔得近些看?也好給你們做個評判。”

老僧看著這名不請自入的南晉人,淡然問道:“你懂棋?”

南晉棋師微微一笑,說道:“略懂。”

老僧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又問道:“師從何方道場?”

南晉棋師神情微凜,應道:“家師許禇。”

老僧說道:“原來是許禇,你現在棋力與他相比如何?”

南晉棋師應道:“家師年老,在下勉力能勝。”

老僧點點頭,說道:“那確實還算懂得一些棋了。”

南晉棋師極為驕傲於自己的棋藝,先前說略懂,只不過是矜持之語,卻沒想到,這老僧竟是真的這般以為,不由好生惱火。

他這一生在棋枰之上只服三人,一個是月輪國某位忽然失蹤的宮廷棋師,一名是傳聞早已圓寂的爛柯寺洞明大師,而他最佩服敬重的則是自己在南晉的前輩,儼然已成一代傳奇的宋謙大師。除此三人,其余的棋者都完全不在他的眼中,是以哪怕發現桑桑有天算之能,他依然想著要收她當學生。

南晉棋師氣的不善,便想與那名老僧好生理論一番,然而看著那老僧蒼老的面容,卻是無來由地心頭一凜,渾然忘了理論這件事情。

他確認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名老僧。

但他總覺得老僧的臉很熟,似是在哪裏見過無數次一般。

南晉棋師苦苦思索,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便在這時,瓦山三局棋的第二局,正式開始了。

老僧望向帷幕,平靜問道:“光明之女,欲擇何色?”

帷幕裏很快傳出桑桑的聲音,顯得沒有任何猶豫,仿佛不需要任何思考。

“黑色。”

聽著桑桑的回答,老僧身體微微一震,蒼老的面容上流露出極為復雜的情緒,看著厚厚的帷幕,嘆息了一聲,說不出的遺憾。

帷幕裏,桑桑也聽到這聲嘆息。

走進秋亭,看著老僧慈祥和藹,她便心生親近之感,此時聽著對方嘆息聲裏的遺憾,不由有些不安,輕聲問道:“不能選黑棋嗎?”

老僧緩緩搖頭,似還是有些不甘心,望著帷幕問道:“瓦山第一局,棋者只能擇白,而能通過第一局者,往往會有某種心理暗示,擇白便能一直贏下去,卻不知光明之女,為何卻是毫不猶豫便選了……黑棋?”

桑桑說道:“因為黑棋先行,極為占優,所以我選了黑棋。”

老僧有些意外會聽到這個答案。

就在這時,南晉棋師終於從自己的回憶裏找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畫面。他像看見鬼一般看著老僧,顫聲說道:“小時候在道場裏,我見過你的……畫像。”

“你,你……是洞明大師!你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