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棋枰之上有意思(第2/3頁)

想著光明之女的第一次出手,竟然便如此草草結束,人們望向黑色馬車的目光便變得有些復雜,卻依然不敢流露出絲毫質疑或不敬。

山澗畔一片安靜,場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然而就在這時,黑色馬車裏再次傳出桑桑的聲音。

“這棋……還真有些意思。”

……

……

窗簾微拂,桑桑低聲說了兩個數字。

就像每次寧缺射箭之前,她說出兩個數字一般,似乎想都不需要想。

坐在棋盤前的莫山山微微一怔,自棋甕裏取出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某處。

黃衣老僧微微蹙眉,沒有想到在白棋已然必敗的局面上,黑色馬車裏那位光明之女,似乎還想堅持,在他看來這實在不符棋枰雅風。

那名南晉棋師卻不知發現了什麽,湊到棋盤上,距離極近盯那顆看似尋常無奇的白色棋子,似乎看到了什麽很奇怪的事情。

他神情微異說道:“噫,好像有些意思。”

黃衣老僧也發現了那枚白色棋子所處位置的古怪,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冷漠的神情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微笑說道:“有些意思。”

……

……

桑桑是很聰慧的小姑娘。用寧缺的話來說,她只不過是懶得想事情,習慣於依賴寧缺,所以才會顯得有些木訥,便是砍柴的時候也總是呆呆的,既然生就懶得思考的性情,那她什麽時候開始覺得下棋這件事情有意思的呢?

這便要從兩年前說起。那時候寧缺遠在荒原,陳皮皮受他的囑咐,時常去臨四十七巷老筆齋照看桑桑。陳皮皮曾經聽寧缺說過桑桑才是真正的天才,這讓他哪裏肯服氣,於是便開始了無人知曉的數次比拼。

最開始的時候,陳皮皮和桑桑比的是記憶力,慘敗,然後與桑桑對弈,卻因為老人衛光明回老筆齋而戛然而止,顏瑟大師再至。

其後便是那場令人唏噓感慨的故事發生。

但桑桑第一次正式下棋便是那次,便是棋盤上的規則,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學的,當她學會之後,陳皮皮便再沒有贏過她。

桑桑和陳皮皮下棋是有賭注的。

每贏一盤棋,桑桑便會得些好處。

所以她開始覺得下棋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麽先前她會小心翼翼地問黃衣老僧這盤棋有什麽彩頭。

所謂習慣成自然。

其後桑桑在書院後山替寧缺做飯,給夫子和那群師兄師姐們做飯的那段時光裏,偶爾她會遇著癡於棋的五師兄和八師兄,被拖著下了幾十盤棋。

這次來爛柯寺的旅途上,病困之時,她也會拿這兩位師兄贈送的棋譜消磨時光。

書院五師兄曾經說過,桑桑在棋道上的天賦遠勝寧缺,而那個天賦究竟到了什麽程度,她如今的真實棋力如何,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她越來越覺得下棋這件事情很有意思。

哪怕沒有賭注會顯得稍有遺憾,可還是很有意思。

……

……

大青樹下。

南晉棋師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道:“雖然有些意思,但此路依然不通。”

殘局名為爛柯。

桑桑落下的第二子,與先前第一子隱隱相應,便不再是從亂柴堆裏抽出了最粗的那根硬柴,而是更加強橫地用那根硬柴把壓在上面的所有柴木挑散。

這不是釜底抽薪,勝似釜底抽薪。

完全把棋勢打亂,然後另覓道路,這等全面破壞之後重建的手段,隱合道門盈虧之理,又帶著死中求生的勇氣,似乎真的是可行的方法。

然而這局棋棋裏,黑棋棋勢大優,強大到可以直接碾壓,白棋棋勢此時再亂,如何能夠抵擋得住對手的攻擊?更關鍵的是,就算白棋能夠在黑棋的攻擊下苦苦支撐,但如何能夠重築自己的棋勢?

黃衣老僧沒有說什麽,他雖然也覺得這枚白棋有些意思,但在看明白的第一時間,他便確認,白棋依然沒有辦法從死路裏走出來。

白棋散落滿盤,便如亂柴散於地面,絕對地紛亂無序,想要重新組合成有序的模樣,需要極為海量的計算。那種計算量,根本不是人類能夠完成的事情,就算是西陵神殿以算術之學著稱的天諭大神官,也無法做到。

這與聰慧無關,與棋道天賦無關,而是這個世界本身的規則。

那個規則便是人力有時窮。

再如何聰明天才的人,腦海裏能夠容納的內容依然有限。

數十年前,黃衣老僧便試過這種方法,他日夜不眠不休,苦苦思索了整整三個月,卻依然無法完成計算,甚至連成功的曙光都沒有看到一絲。

那時他才明白這種解法,看似有道理,實際上卻是根本沒有道理。

因為這不是人類能夠完成的解法。

除非那個下棋之人可以無視這個世界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