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竹下見故人

在秋雨中,寧缺看似虔誠祈禱,實則極為冷酷地威脅了一番瓦山頂的佛祖石像,但他其實很清楚,佛祖早已經死了,真正能夠治病的,是瓦山裏的歧山大師,所以第二天他帶著桑桑坐著黑色馬車,順著山道往瓦山裏去。

寺後的山道依然幽靜,道旁的槐樹殘有濕意,緩平的道面上隱隱可以看到一些馬車車輪留下的痕跡。

寧缺坐在窗邊,看著山道上的道道痕跡,眉頭微微皺起,心想盂蘭大會還有數日才會在爛柯寺前舉行,即便各國使團或修行界想要提前討論荒人南下或冥界入侵的傳聞,也應該是在爛柯寺中,為什麽今日會有這麽多輛馬車進入瓦山?

他很自然地想起昨日清晨在爛柯寺遇到的那位南晉貴公子,當時他便已經猜到對方身份,能夠讓一名劍閣知命境強者隨侍在旁,除了南晉皇帝便只能是那位太子殿下,只是這些南晉人入瓦山想做什麽?

觀海僧人,再次出現在大槐樹下,對著馬車單掌合什行禮,微笑說道:“小僧本以為十三師兄會到的更早些。”

寧缺下車回禮,似隨意說道:“難道已經有很多人已經到了?”

觀海說道:“正是如此。”

寧缺問道:“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觀海微微一怔,這才知道寧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老師開廬意味著什麽,認真解釋道,歧山長老每次開廬時,都會選擇一位有緣之人,解答對方心中的困惑,或是幫助那人指明人生的某個方向。

佛宗大師點化信徒,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在月輪國便有很多這樣的傳說,但在世人眼中,歧山大師卻不是普通佛宗大師,而且數十年前,大師數度開廬替有緣人解惑時說的話,事後都被證明變成了現實。

能夠如此,似乎證明歧山大師能夠預知未來之事,這可比西陵神殿的天諭神座還要神奇,甚至有些近乎傳說中佛祖有求必應的能耐,自然令得世間萬姓為之狂熱。

當年爛柯寺血案之後,歧山大師大概是心傷故友蓮生之惡,又慟於寺前那些鮮血,閉廬不出已有多年,今年傳聞大師會開廬一日,自然變成了修行界的一椿盛事,那些參加盂蘭節盛會的修行者以及各國的達官貴人,都毫不猶豫地選擇進瓦山,看看自己有沒有運氣成為大師眼中的有緣人。

寧缺這才知道爛柯寺長老這五字,對於世間諸人來說還有這樣的意義,正準備說些什麽時候,忽然聽著山前爛柯寺內響起了悠揚的鐘聲。

晨鐘暮鼓,在佛寺裏乃是常寺,不過今日清晨召集早課的鐘聲早已敲響,不知為何此時會再次響起,他不由微感詫異。

觀海僧本就是寺中僧人,從鐘聲裏聽出了更多的訊息,神情微變。

寧缺問道:“出了什麽事?”

觀海僧說道:“有遠客至,住持師兄用鐘聲宣我前去一道迎接。”

寧缺說道:“那你趕緊去吧。”

觀海僧大為感激,向寧缺誠懇致歉,又隔著車窗對桑桑行了一禮,匆匆離去。

看著在山道上飄然而去的年輕僧人背影,寧缺眉頭微挑,沒有說什麽,坐到車前的軟墊上,輕踢大黑馬的翹臀,說道:“走。”

大黑馬昨夜在寺裏捉秋螞蚱玩的晚了,今日有些犯困,被寧缺踢了一腳才醒過神來,打起精神,昂首闊步便往瓦山深處駛去。

轆轆聲裏,響起桑桑有些憂慮的聲音:“來的人肯定是大人物。”

能夠讓爛柯寺響起隆重鐘聲,讓觀海僧親自去寺前接的人物,自然來歷非凡,寧缺早就想明白了這一點,只不過就算他再如何自卑自賤自憐之人,也不得不帶著幾分自戀、欣喜又無奈地承認一個事實:

如今世上根本找不到比他的師門背景更強大的人,簡單來說便是,不管驚起爛柯寺鐘聲的人們來自何方,都不可能比他的來頭更大。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些疑惑寺前那些客人的身份,為什麽觀海僧會不陪自己這個書院弟子,而去陪對方,而聽出桑桑擔憂,又讓他覺得好笑復又疑惑,桑桑向來是個不理會這些事情的人,她在擔憂什麽?

桑桑低聲說道:“歧山大師出關,每次只會選中一個有緣之人,回答對方的問題,解答對方的困惑,今天瓦山來了這麽多人,而且肯定有很多大人物,也不知道大師會不會選我做有緣之人,替我看病。”

寧缺笑著說道:“你和我有緣就夠了,和活了一百歲的老和尚要有什麽緣份?至於其余那些人,你更不用擔心。”

桑桑推開馬車前門,看著他的側臉,說道:“我就是擔心又要像小時候,又或是進書院二層樓那樣,少爺你要和很多人搶。”

“我們身份在這裏,誰敢和我們搶?就算有不怕死的瘋子真把我們搶贏了,那老和尚難道還敢不給你治病?莫說他曾經問學於夫子,和書院有些舊誼,就算他不念舊情,如今我倆左書院右神殿,浩然氣和昊天神輝在胸中,袖裏藏著老師的親筆信,真可稱得上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到時他想治得治,不想治還是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