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瓷瓶

“廢物!渣子!”

“滾!”

西陵深處,被青藤覆蓋的絕壁山崖裏,響起充滿怨毒和暴烈氣息的沙啞罵聲,罵聲尖細難聞,如同可以刺穿無數層盔甲的利劍,又不知因何緣故,被嚴密地封鎖在山崖四周,沒有向外界泄漏一絲。

青藤驟亂,一道身影從幽深的山洞中倒掠而出,重重摔倒在石坪上。那是一個穿著舊道袍的年輕人,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蘇醒過來,艱難地爬起身,扶著身旁崖壁上的青藤佝身痛苦咳嗽,血花從唇中噴濺而出,不一會兒便把道袍前襟染紅,顯得異常悲慘可憐。

道人自然便是隆慶。他抓著青藤休息了片刻,確認傷勢沒有大礙,走到崖畔,挑起水桶背起匣包,繼續向山崖上方那些洞窟行去,平靜的眼神裏看不到任何恐懼或者是怨毒,甚至根本沒有回頭看那個幽深的山洞一眼。

這些天每日裏爬這座青藤覆體的山崖,與洞窟裏那些身受重傷的老道們打交道,他深切地感受到這些畸余之人的暴躁恐怖的脾氣。

被羞辱的次數多了,自然麻木,受傷的次數多了,越發清楚與老道士之間的實力差別有若天與地,哪裏有什麽怨恨報復之心。

洞窟裏的殘疾老道士們,雖然對隆慶沒有任何好臉色,可以說是呼來呵去,打罵隨心,但他們清楚自己如果想要及時知道人間的消息,保持與外界的聯系,便不能把隆慶直接打死,所以他們下手還是有些分寸,既讓隆慶痛苦不堪,卻又不會影響到他的行動。

只是山崖裏有很多洞窟,有很多殘疾的老道人,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有分寸,合在一處分寸便不知去了哪裏,隆慶在每個洞窟裏受的傷都不重,但這麽多天這麽多洞窟加起來,傷勢依然是一天變得比一天重。

因為有傷,隆慶的動作要慢了很多,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道觀裏時,天色已近暮時。溫暖而火紅的夕陽,從西陵群山的那頭照耀著簡樸的道觀,他站在湖畔草屋前,看著美麗的景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中年道人緩步到他身旁,望向暮色中的湖面,沒有向他解釋那些洞窟裏的老道人的身份,而是淡然說道:“風景越美麗的地方,人便越少。”

隆慶對中年道人施禮,請教道:“師叔,觀裏一直都這麽少人嗎?”

從南海來到知守觀,除了三位師叔,隆慶便沒有見到任何別的人,簡樸而美麗的道觀,始終被安靜籠罩著。

“十來年前,皮皮和那個小姑娘都還在的時候,觀裏要熱鬧很多,不過後來大家都走了,葉蘇也只是偶爾才回來一趟,觀裏難免變得寂寞了些。”

中年道人說道:“不過聽說那小姑娘已經繼承了裁決神座之位,光明與天諭神座大概也要換人,那麽再過些時間,觀裏會熱鬧那麽幾天。”

西陵神殿掌教及三位大神官,還有大唐國師以及像顏瑟大師這等人物,都需要在知守觀裏接受昊天洗禮,然後才能被授予大神官一職。隆慶知道這個典故,只是想著葉紅魚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神情不免有些惘然。

“道門弟子心中的聖地,修行界傳說中的不可知之地,結果卻是這樣一座簡陋甚至安靜到無聊的道觀,是不是和你的想像有些不一樣?”

隆慶搖頭說道:“既然不可知,便不能想像,只能親眼來看,才能知道……不,就算在此間生活,也不見得能知道。”

中年道人微笑看著他說道:“能想明白這點,算是不錯。我知守觀乃是世外之地,所以可以簡陋,可以安靜,甚至可以寂寞,若真以為眼中所見的知守觀便是知守觀,那便是愚癡。”

“那座山裏生活著的道人們,是知守觀。西陵神殿是知守觀。觀主是知守觀,你我是知守觀,整個道門都是知守觀,只要被昊天光輝照的地方,便都是知守觀,你來知守觀之前,便已經在知守觀裏。”

中年道人這段句顯得有些深奧,但隆慶至少理解了第一句話。

要知道在洞窟中生活的那些殘疾老道士們在世間籍籍無名,但修為境界異常恐怖,其中有人更是明顯已經逾過五境,成為了教典傳說中的聖人——這樣的知守觀,果然是難以想像其偉大的地方。

“我很清楚,洞裏住著的那些老家夥性情有多麽糟糕,既然受了傷也不需要強行忍著,雖然這對你的心性磨勵確實有好處,但道身有損,對日後修行終究會形成障礙,稍後你自行去藥房配些藥。”

中年道人看著他說道。

隆慶似乎無意間想起一件事情,問道:“師叔,前些日子整理藥庫時,看見有藥鼎,不知我可不可以用?”

中年道人眼睛裏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說道:“看來你修行沙字卷有所得,心神並未因那些繁若河沙的功法所惑,居然還能注意到角落裏記載著煉藥之法,大概這便是你的福緣,想用藥鼎便用,事後洗幹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