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雪墻同門,冬林死敵

雪湖上火光漸熄,寒意漸起。

唐小棠走到寧缺身後,放開陳皮皮的手,忽然啪的一聲跪了下來,膝頭濺起兩蓬小雪,然後重重叩了一個首。

陳皮皮微驚。

唐小棠聲音微顫說道:“感謝小師叔替明宗清理門戶。”

寧缺沒有側身避讓,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大禮,他很清楚如今世間已然凋蔽的魔宗,對小師叔敬且畏之,但真正恨之入骨的卻是夏侯這個叛徒,如果不讓唐小棠跪,她根本無法釋放此時心中的復雜情緒。

更何況蓮生的意識碎片在他識海裏,他這算是代蓮生受後輩一輩,只是他看著雪湖安靜的夜色,說道:“湖旁有很多人,你這一跪,只怕有些麻煩。”

唐小棠站起身來,陳皮皮把她額頭上的冰雪擦掉,看著上面的紅腫,不由有些心疼,聽著寧缺的話,應道:“在長安城裏怕什麽麻煩。”

今日與夏侯一戰,從始至終都沒有受到任何猜想中的幹擾,寧缺當然很清楚,這必然是書院在其中起了作用,聽著陳皮皮這話,不由笑了起來,心中陡然生出一片豪情,這裏是長安,我們是書院弟子,那便沒有麻煩。

只是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呢?

累積了十五年的仇恨與殺意,隨著夏侯的屍體墮入湖中,便盡數釋放了出去,就如同那些沸騰湖水噴吐的水霧那般,一般的人在極大愉悅與興奮感傷之後,大概都會感覺有些空虛和惘然,甚至會不知所措。

如果寧缺還是渭城的那個寧缺,想必他也會陷入這種精神狀態——殺死夏侯之後,似乎便把這輩子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再也沒有什麽事情做,甚至不知道該去哪裏——但現在不一樣,他在長安城裏有家,臨四十七巷的老筆齋不方便回,雁鳴湖畔還有一大片宅子,雖說已然斷井頹垣,還是能住人的。再說長安城南有書院,總可以在後山裏尋到一間屬於自己和桑桑的草屋。

“先回家吧。”

寧缺和桑桑互相攙著,向湖北岸那片火光早熄的宅院走去,然而主仆二人今日雖然沒有受重傷,損耗卻是極為嚴重,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刻,此時心神一松,雙腿便如灌鉛一般,始一邁步便險些跌倒。

陳皮皮反應極快,一把抓住寧缺的胳膊,有些惱火地教訓說道:“桑桑今夜如此辛苦,你還指望她能扶得動你?求我一聲會死?”

寧缺說道:“你不要表現的太緊張我,夏侯怎麽說都是道門客卿,這要傳回西陵或是知守觀,將來對你總是不好。”

“我又沒有想過要做一個胖道士。”

陳皮皮極不耐煩地說道,然後抓著他的胳膊用力一提,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向湖岸方向走去,唐小棠扶著桑桑跟在後面。

安靜的雪湖上,不時響起咯吱咯吱的壓雪之聲。

……

……

晨光漸至。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圍湖而觀,人們看著雪湖上的那兩道腳印,看著腳印前方的人,看著被陳皮皮背著的寧缺和被扶著的不起眼的小侍女,心情異常復雜,總覺得自己看到的並非真實。

洞玄上境的寧缺在小侍女的幫助下,殺死了武道巔峰強者、霸道不可一世的夏侯大將軍,在很多人看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哪怕寧缺是夫子的弟子,這種事情依然不可能發生,因為……這是一場公正的正面戰鬥。

高境界的修行者死在低境界的對手手中,不常見但也不算稀有,因為戰鬥向來無常理,暗殺下藥陷井之類的手段,有時候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洞玄境的修行者死在普通人刺客手中的事例也不是一件兩件,但這種情況極少會發生在正面的戰鬥中,因為那是絕對的實力的比拼。

尤其是對於晉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而言,下境的修行者,想要在公平的正面戰鬥中擊敗他,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知天命乃是修行的一道大門檻,越過這道門檻,便離紅塵驟遠。

在修行界的記裁裏,除了強大的軍隊可以用無盡鐵騎配合地勢及精妙的戰術,可以堆死知命境的大強者,從來沒有出現過越境挑戰知命強者成功的事情,傳聞中軻浩然曾經做到過,但是那場戰鬥沒有任何觀眾,人們只知道那名知命境的強者死了,還是洞玄境的軻先生騎著小黑驢悠悠地繼續前行。

這也就意味著,寧缺和夏侯的凜冬之湖一戰,是無數年來第一次有觀眾、能夠被證明的知命層級越境殺,這必將被記載入西陵教典。

在這場戰鬥裏,寧缺做了很多準備甚至可以說是陷井,但他本來便是符師,所以沒有任何人對他的戰鬥方式有疑問,觀戰的人們只是震撼於,這名書院最小的弟子在戰鬥中所施展出來的那些手段。

無論是那場符的風暴,還是元十三箭與神秘的蓮田雷鳴,寧缺所施展出來的手段發揮了外人無法理解的效果,顯得那般強大,雖然他的境界還在洞玄境,但這些手段卻實實在在有了知命境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