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當年事,如今如何?

寧缺去年在呼蘭海畔第一次見到夏侯,其後在土陽城裏有了近距離的見面,那時候的夏侯,雖然爭奪天書明字卷失敗,被迫與書院達成協議解甲歸老,但神態依然從容自信,甚至有股隱而不發的霸氣。

然而今日的夏侯卻明顯變得蒼老了幾分,雖然穿著一身嶄新的盔甲,雖然他的眉眼依然冷凜而漠然,身軀依然挺拔如山,但寧缺卻隱隱能夠聞到,從這位大將軍的身上傳來一道潮濕柴房多年後的黴味。

夏侯在荒原上連續遭受魔宗強者刺殺的消息,雖然被大唐軍部嚴格保密,卻依然漸漸流傳開來,自然傳進了寧缺的耳中。

“魔宗清理叛徒的手段,比想像中還要直接強悍啊。”

寧缺看著遠處被人海遮住的夏侯背影,心想如果夏侯身上那件盔甲真的被唐手中那把巨刀砍廢了,自己那本來極為可憐的成功希望,或許會幸運地多上一分。

夏侯是帝國大將,爵位榮耀,不是張貽琦禦史或黃興這種人,可以被人隨意暗殺,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日漸蒼老的夏侯,依然是那般強大,寧缺想要暗殺成功,並且不留下任何證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朝廷和書院默允夏侯平靜歸老,西陵不知道是什麽想法,總之如今的寧缺,看似身後有無數背景靠山,在夏侯身前,這些背景靠山卻根本不會出力,那麽在這種情況下,他怎樣才能殺死夏侯?

就在大唐天啟十五年春去夏至秋回的日子裏,一個計劃在寧缺的心中漸漸成形,只不過每每想起這個計劃,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唐可笑,因為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如果讓別人知道他計劃的真實內容,比如李漁,比如葉紅魚,比如陳皮皮,都會覺得他的腦子肯定出了問題。

整個世界,大概只是二師兄和朝小樹這兩個家夥會表示贊同。

桑桑撐著下巴,看著茶樓下方的人群,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寧缺,小臉上滿是憂慮的神情,說道:“為什麽這麽著急?”

寧缺說道:“已經等了十五年,我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很好。”

桑桑很認真地說道:“等他再老些,我們再強些,等他在鄉下歸老幾年,那時候再動手,不是更有把握?”

從小到大,寧缺都不願意桑桑去思考那些過於血腥殘酷的事情,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教過她,事實上無論是在岷山裏,還是在渭城外的草原上,他一直不停向小侍女灌輸著某個概念——無論敵人是老是弱還是婦孺,只要能夠戰勝對方,怎樣無恥的手段都用得,怎樣難過的情緒都要忍得,要忍到最有把握的時候才出手,出手就要讓對方死。

寧缺微笑說道:“如果再不去殺,夏侯就真的老了。”

桑桑不解問道:“那樣不好嗎?”

寧缺說道:“等他更老的時候……殺死他自然更有把握,可我擔心,萬一他病死怎麽辦?萬一他真的老死怎麽辦?”

桑桑聽不明白,心想如果夏侯就這樣老死病死,有什麽問題?

她問道:“那樣不好嗎?”

寧缺點頭說道:“非常不好。”

桑桑眉尖微皺,問道:“為什麽?”

“因為夏侯不是我的敵人。”

寧缺稍一停頓後,繼續平靜說道:“他是我的仇人。”

便在這時,茶樓的掌櫃和夥計們回到了樓中,興奮地議論著先前在街旁看到的隊伍,贊嘆著夏侯大將軍的威武。

寧缺靜靜聽著茶樓裏的議論,搖了搖頭。

“敵人可以死於天災人禍海嘯河潰,只要他不再攔在我們的身前,阻擋我們前進的道路,破壞我們的事情,他就算吃飯噎死,上廁所臭死,都無所謂。”

“但仇人不同。”

“復仇這種事情,如果時間拖的太久太長,往往會逐漸發酵演化成另外一種味道,比起要讓對方死,為當年的故事付出代價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仿佛是要通過殺死對方讓自己忘記當年的故事,從此得到真正的解脫。”

他看著桑桑說道:“不過無論是讓仇人付出代價,還是讓自己得到解脫,終究離不開最關鍵的那個環節,那就是殺死仇人。而且他必須死在復仇者的手中,不能自己死,不能被老天爺害死,不能一覺睡死在床上。”

寧缺想起那年落著雨的長安東城,想著鐵匠鋪裏那個死不瞑目的老鐵匠,想著當時被雨水打濕的蒼白頭發,神情微惘。

“他甚至不能老,不能病,不能憔悴,最好還處於人生的巔峰,只有這樣才能給復仇者帶來足夠的快感,而這,便是復仇的重點。”

“夏侯已經老了。”

寧缺很嚴肅認真地把先前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

“如果再不殺他,他就真的老了。”

……

……

夏侯大將軍回到長安城,首先進了皇宮覲見陛下,然後在朝會之上接受了陛下賞賜的爵位,接受了朝臣們的尊敬與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