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粉筆,粉冰,粉遺憾

自從成為書院二層樓學生之後,寧缺便很少去前院,因為再與那些當年的同窗相處,著實彼此都有些尷尬,但今天因為急著要去匯報情況,解決麻煩,又想著天時已晚,前院學生都在舍裏上課,所以他沒有走偏遠處的側門,而是帶著桑桑行上草甸,穿過石牌,從正門走了進去。

雨停天青,陽光清漫,有讀書聲從書舍裏傳出,有辯論聲從另一間書舍裏傳出,書院前院籠罩在安寧的學習氣氛之中。

便在這時,丙舍裏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最基礎最原始的便是最關鍵的,如果你們連直線都無法理解,那麽怎麽理解更艱深的立體構圖?直線是什麽?直線就是一條筆直的無限線條,我畫給你們看……”

過了一會兒,穿著藍布大褂的書院女教授,舉著一根粉筆頭,從丙舍門口走了出來,神情嚴肅,似乎正在空中畫著一根直線。

直線是沒有盡頭的,女教授手中的粉筆也在不停地畫,她的腳步緩慢而平靜執著,不一會兒便離了丙舍,向著書院後方的教習休息室走去。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頓時傻了眼,拍了拍桑桑的肩頭,帶著她跟在那位女教授身後向休息室走去,竟是忘了自己來書院的正事。

當年禮科副教授曹知風為了去長安城看隆慶皇子,當時用的借口是天地元氣有變化,不宜上課,當時寧缺就覺得書院的教習們實在是荒唐到了極點,今天這位拿著粉筆頭不停前行的女教授,更是令他瞠止結舌。

這樣偷懶也行?

走到清幽的書坊外,女教授忽然停下腳步,放下一直伸在空中的手,把粉筆頭很細心地用紙包好,然後塞進袖子裏。

她看著寧缺說道:“來了?”

寧缺趕緊行禮,說道:“見過教授。”

女教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藍布大褂,似乎很隨意地說道:“亦青眼睛已經瞎了,就放回去吧。”

寧缺知道女教授與南晉劍閣之間有些關系,聽著這話,微微一怔。

朝小樹既然活著,柳亦青雙眼已盲,便已付出了足夠的代價,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書院再如何囂張,也沒有道理繼續囚禁此人,如果真地要把柳白的親弟弟軟禁到老,還真當那位劍聖大人沒脾氣咩?

女教授看著他問道:“有問題?”

“沒問題。”寧缺恭敬說道:“我稍後便進後山請示老師。”

女教授說道:“夫子要我問你的意見,所以你有沒有問題?”

寧缺愣了愣,說道:“我……沒問題。”

女教授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像花兒一樣,說道:“妥?”

寧缺認真說道:“妥妥的。”

……

……

隨石徑而上過雲門陣,進入到書院後山,繞鏡湖眺瀑布,走到四面透風的草廬外,寧缺躬身說道:“葉紅魚來了長安。”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山谷裏向草廬裏吹去的風。

廬內有人,只是沒有人願意理他。

夫子坐在廬內,任四面來風而身形不動,須發微飄,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身前擱著的卻不是古琴,而是狼籍的餐桌。

大師兄和二師兄規規矩矩坐在夫子身旁。

道癡離開西陵神殿,來到長安城的消息,根本無法讓草廬內的三個人有絲毫吃驚的神情,更何況是震驚。

寧缺苦惱想著,看這作派倒確實能夠解決麻煩,只是你們覺得這只是件小事,對我來說卻是很頭痛的大事。

他咳了兩聲,再次大聲說道:“咳咳……她現在就住在我家裏。”

二師兄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悅說道:“沒看見老師正在做要緊事情?”

寧缺心想對著滿桌殘羹剩菜,能有什麽要緊事情,不外乎就是夫子又要吹噓一下自己的廚藝,你和大師兄要在旁邊拍馬屁而已。

夫子對著廬外揮了揮手,說道:“草莓冰沙剛好將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時候,你運氣不錯,也進來吃一碗吧。”

寧缺哪有心情吃什麽草莓冰沙,無奈帶著桑桑進了草廬。

二師兄看了他一眼。

他在心裏嘆息了一聲,走到案旁,把案上的殘羹剩菜移到旁邊,然後半跪著,開始把大瓷缽裏的草莓冰沙分盤。

第一盤當然是獻給偉大的老師,第二盤當然是獻給偉大的大師兄,第三盤當然是獻給偉大的二師兄,大瓷缽裏的冰沙便沒剩下多少,寧缺盛進盤中,正準備自己端到一旁去吃,不料卻聽到夫子說道:“給那丫頭吃。”

寧缺怔了怔,苦著臉把盤中的冰砂遞給身旁的桑桑。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拿起竹制的調羹,挖了一勺冰砂送進唇裏,細細品嘗片刻,微黑的小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寧缺好奇問道:“真的這麽好吃?”

桑桑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調羹,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