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因為認得,所以拔刀

柳亦青怔了怔,卻沒有因為寧缺這句話而暴跳如雷,眼中反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淡然解釋道:“這些天我一直在蒲團上靜坐,雖非有意,但總是影響了書院打掃清潔,所以我才會嘗試著自己做,不過手熟耳,不值得佩服。”

寧缺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沒有動怒,詫異之余自然生出警惕,但神態言語上卻是沒有絲毫展現,笑著說道:“我比較習慣用掃帚。”

柳亦青微嘲一笑,心想果然又要開始先鬥一番嘴嗎?看來寧缺果然如傳言中那樣,從來不會錯過任何擾亂對方心緒的機會。

然而就在他準備回話的時候,寧缺忽然斂了臉上的笑容,左手輕撣院服前襟,右手擺在身前空中,看著平靜專注說道:“請。”

他擺出的這個姿式很有氣勢,而且臉上的平靜專注神情,配上那個簡潔到了極致的請字,頓時惹來圍觀民眾的一片喝彩。

陡峰而至的氣氛變化,讓柳亦青微微眯起了眼睛。

按照修行界對書院十三先生寧缺的形容,這是一個心性狠辣、對敵決然,但卻習慣用廢話以及孩子般的鬥嘴的人。

西陵神殿裁決司曾經得出過這樣的評價:所有的廢話鬥嘴幼稚沖動,都是寧缺的障眼法,是他用來擾亂對手心境的手段。

柳亦青對寧缺的性情自認有非常深入的研判,所以先前當寧缺說出那句足以令很多人心神大亂甚至吐血的嘲諷語句時,他可以平靜以待,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此人說很長時間話的準備。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對方今天竟是如此的直接而且簡單。

莫非對方在崖洞裏閉關苦修三月,真又有某種奇遇造化?

柳亦青警惕地看了一眼寧缺,轉身向潔凈無塵的青磚地面中間走去,隨著腳步踏出,情緒逐漸回復最初絕對的冷靜。

寧缺也走到了場間,安安靜靜等著。

所有人注視的目光隨著二人的行走,從書院側門處轉移到了青磚地上。

趁著無人注意到自己,桑桑從側門裏走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唐小棠的魔宗身份,陳皮皮和她並沒有出現。

……

……

柳亦青舉起左手,滿是泥垢的修長手掌間握著一把樣式普通的青鋼劍。

他舉劍望向寧缺,毫無情緒說道:“我知道你最強大的武器是箭,我還是用劍。”

桑桑站在場邊青樹下,聽著這句話,解下了身後沉重的行囊,把大黑傘放到一邊,找出黝黑的鐵箭匣,準備寧缺說話,便把箭匣送過去。

寧缺沒有說話。

他看著柳亦青握在左手裏的那把普通青鋼劍,眉頭緩緩挑了起來。

因為他認得這把劍。

兩年前從渭城來到長安城,他和桑桑在臨四十七巷租了個鋪面,開起了老筆齋,當時老筆齋的生意很冷清,所以他清楚地記得,老筆齋的第一個客人是誰。

那天長安城在下雨。

老筆齋外的檐下,有個中年男子在避雨,那個男子穿著一身磊落青衫,眉眼清俊灑脫,笑起來時能照亮晦沉的雨天。

那個中年男子是鋪面的東家,腰間習慣系著把劍。

寧缺能清楚記得中年男子的原因,當然不僅僅因為他是老筆齋的第一個客人。

又一個雨天,中年男子撐著油紙傘來到老筆齋,當時寧缺蹲在地上吃面,中年男子蹲到他身旁,對他說了兩句話。

“我要去殺人。”

“我的身邊需要一個人。”

因為這兩句話和五百兩銀票以及小黑子的囑托,寧缺跟著中年男子走進了雨夜,走進了還沒有翻修、破爛不堪的春風亭街巷裏,然後他們開始殺人,並肩殺人,直到把所有人都殺幹凈,他們走回了老筆齋,吃了碗煎蛋面。

那個中年男子有一個非常囂張的姓,有一個非常溫柔的名。

他姓朝,大唐朝的朝。

他叫朝小樹。

……

……

寧缺和朝小樹見面的次數並不多。

但他記得朝小樹這個人,而且想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也認得朝小樹身上那把看似普通的青鋼劍。

但那把劍,今天卻被南晉強者柳亦青握在手裏,伸進春風中。

這裏並不是春風亭。

……

……

寧缺看著那把劍,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今天不用箭,我用刀。”

不知因為什麽原因,他沒有問柳亦青這把劍的來歷。

同樣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柳亦青主動提起了這把劍。

“你認得這把劍?”

寧缺點頭說道:“這是春風亭老朝的佩劍。”

柳亦青看著他平靜說道:“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這把劍會在我手中?”

寧缺想了想後,很老實地說道:“想。”

柳亦青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說道:“春風亭老朝……真是一個很有味道的名字,兩年前春天的那個雨夜,我想當時春風亭的味道應該都是血腥味,你們可能都忘了自己曾經殺死過一名南晉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