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松鶴樓紀事(上)(第2/2頁)

未曾相對,相鄰飲酒,老少二人同時長籲短嘆起來。

寧缺嘆的是人生。

雖然他在大唐的人生還不到二十年,但兩世為人又經歷了這麽多的蹉磨,總有很多可以感慨的地方,比如河北郡大旱人比鬼狠、岷山裏人比獸狠、草原上人比狼狠,又比如最難消受美人恩,此生最痛舍不得如何雲雲。

老人感慨的內容則更為具體一些,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大框架下,具體針對是某郡某酒鋪無良老板往烈酒裏兌水這等焚琴煮鶴之舉,又比如松鶴樓居然也墮落了,一道芽菜蒸肉居然用的不是長安南郊的黑豬,就連這春泥甕的泥居然也換了出處,怎麽聞酒裏都有股黃州泥的味道。

“這是用來貯酒,又不是用來磨墨寫字的,怎麽能用黃州泥呢!”

老人憤怒地揮舞著手臂,花白的胡須在夜風中亂飛。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傳進寧缺的耳中,他側頭看著憤怒的對方,感慨說道:“真是對生活有要求的人,但你這樣不累嗎?”

老人蹙眉看著他不悅說道:“既然活著當然要好好活著。”

寧缺沉默片刻後,微澀一笑說道:“那是因為你老人家生活幸福,所以你不知道,有些時候,只要能活著便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老人像驅趕蚊子一般揮揮手,似乎是要把寧缺這番陣詞濫調以及話語裏透著的自憐自艾惡心感覺全部驅出露台。

寧缺此時酒意上湧,只是下意識裏想要抒發自己的人生感慨,哪裏會理會老人對他這一套很是不屑。

“我本以為我是什麽崗上怎樣淡的人,後來混的好了,我又以為自己是那些直指本心殺伐決斷冷漠無情可以在世上建大功業留名字刻石柱的人,然而直到這兩天我才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在世間不停扮家家酒的人。”

“人生啊,就像一場扮家家酒,扮的久了,你也就當成是真的了,於是什麽冷漠無情也都會被柴米油鹽薰染成我以前最不屑的責任或習慣。大概是因為從小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沒有我那她該怎麽辦啊,然後又變成,如果沒有她我該怎麽辦啊?我依然能活著,說不定還能活的更輕松,但什麽才是輕松?習慣了,如果習慣被打破,就不可能輕松,因為你總會覺得你生命裏少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總覺得你的身體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寧缺轉頭看著椅中的老人嘿嘿笑著說道:“你可不要嫌我說的酸腐騷情,要知道為什麽世上總會有這些話語?因為事後人們總能通過各種方法證明,原來這些東西真的是很要命的一些玩意兒。”

他舉起春泥酒甕,對著夜空裏並不存在的那輪明月,說道:“沒有就會不習慣,就像這片夜空,無論是十四年前的夜空還是現在的,無論是渭城的夜空還是長安城的夜空,只要沒有月亮,我就不高興。”

老人來了興趣,看著他問道:“月亮……又是什麽東西?在天上嗎?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人說過。”

“月亮是一種會發光的東西,有時是圓的,有時是彎的,它出現在黑夜裏,有時候也會在白天偷偷出來逛逛,很漂亮。月亮這個東西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遮遮太陽,搞搞潮水,變變狼人……”

寧缺看著老人的神情,嘆息說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真有這種東西,你不要這樣看著我,你就當我喝多了吧。”

老人說道:“如果不是我這時候也喝多了,我一定要把你抓到欽天監去,逼你用那裏的玩意兒好好在夜裏找找。”

寧缺嘲諷說道:“不提這個了,反正這麽玄妙的事情,像你這樣家財萬貫的大俗老爺是怎麽聽也聽不懂的。”

老人聞言大怒,訓斥道:“姜是老的辣!”

寧缺不屑應道:“韭菜還是嫩的香。”

老人無語。

寧缺忽然說道:“和你正經說件事情,你可別怕,我想殺人。”

老人看著他吃驚說道:“你白天才剛剛殺了兩個,這時候又想殺了?”

寧缺這時候已經醉的有些厲害,竟是沒有聽清楚這句話。

他看著夜空裏的繁星,感慨說道:“我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些問題,每當不高興的時候,我就想去殺些人。”

老人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你的性格沒有問題。”

寧缺微微一怔,看著他喜悅說道:“你這樣認為?”

老人嘲諷說道:“但你的腦子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