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手中握著的將來

齊四爺很愕然很糊塗,他不明白為什麽在刀鋒及體前的那瞬間,自己握著刀的右手腕處忽然生出一陣劇痛,那種痛是一種燒灼般的痛楚,清晰明確到無法控制,所以他才沒能捅穿自己的心窩。他更加想不明白明明那把刀和自己的胸口之間只隔著那麽窄的一道縫隙,桑桑那小丫頭懷裏抱著的棉褥怎麽能塞得進來?

因為震驚惘然於這些問題,他竟是忘了阻止長安府衙役把桑桑帶走,直到那些人走出臨四十七巷他才清醒過來,有些惱火地摸了摸剃成青皮的光頭,咕噥著罵了幾句臟話,一屁股坐到了老筆齋門前的石階上。

“麻煩四爺幫忙盯著床下的東西還有天井裏那兩個甕,可不能弄丟了。”

桑桑臨走前留下了一句話。所以他決定在桑桑回來之前,自己就一直坐在石階上,吃喝拉撒睡皆如此,反正不能離開一步。

……

……

天啟十五年的第一天,長安城下起了小雪。

雪花緩落而稀疏地向地面降落,在枝椏間偶能留存,落在石板縫裏也能稍駐,但落在單薄衣裳下的瘦削肩上,便瞬間化成為水漬。

桑桑低頭看了一眼肩上的水漬,把懷裏厚重的被褥往上掂了掂,顯得有些吃力,她可不想把被褥放到腳邊,被雪水弄臟了可不好。

整座長安府寂靜無聲,沒有師爺出來示事,沒有通判召喚下屬問案情,一應官員衙役都躲在各自的房間裏,便是三急也寧肯繞遠路,不肯從園門前過。

事實上先前官員甚至沒讓她進衙,讓她站在府前石階下侯命。然而一瘦弱侍女站在風雪裏,站在肅穆衙門前,不知惹來了多少民眾旁觀議論。

長安百姓最是膽大,連皇帝宰相都敢罵,更何況是區區長安府,一時間府外不知響起多少汙言穢語,甚至長安府漆黑的大門上多了很多雪球的痕跡。

官員們迫於無奈才讓桑桑進了長安府,卻依然不肯問話,只讓她站在園門前。

瘦弱矮小的小侍女,抱著被褥站在雪間,看上去十分孤單可憐。

王景略一直在旁看著她,想著先前齊四爺抽刀自殺那幕畫面,他總覺得有些詭異,難道說這個小侍女竟是深藏不露的強者?可當時巷中的天地元氣確實沒有絲毫變化,他沉默思忖片刻後自失笑了起來,心想這小侍女與書院有些牽扯瓜葛,自己大概便是因為此才會想的太多了些。

緝拿老筆齋的小侍女回軍部審問,弄清楚她與光明神座之間的真實關系,以厘清這件事情的真相,防止帝國受損,這是鎮國大將軍許世親自下的命令——然而窩藏逃犯畢竟屬於司法範疇,神聖不容侵犯的唐律中寫明禁止軍方幹涉所有司法案件,所以軍部才想著讓長安府出面,然而再用叛國的罪名把她送到軍部。

王景略已經把名帖和鎮國大將軍親筆書寫的執信送進了長安府深處,只待那位府尹大人出來說句話,滿足了唐律的要求,他便可以把桑桑帶走。

然而長安府尹上官楊羽大人的病似乎愈發重了。

師爺愁眉苦臉看著王景略,說道:“大人從昨天中午開始發燒,傍晚時分便昏迷不醒,至此時滴水未進,太醫院來了兩位老人,也完全沒好法子。”

王景略厭惡看了那名師爺一眼,心想你家大人若一心想裝昏扮死,別說太醫院的禦醫,就算是西陵神殿賜來神丹,也沒辦法讓他從床上爬起來。

“那府尹大人究竟何時才能視事?”

“其實……依卑職看來,若軍部想要問那小侍女什麽事情,也不見得非要帶到軍部去問,說實話長安府上上下下誰都不敢擔這事,您盡可以在這園子裏問。”

“窩藏逃犯……唐律裏可沒寫軍部可以以此問案。”

“只是私下問問又不是衙裏的正式詢查,無礙的。”

王景略揮手讓那名師爺離開,沉忖片刻後緩步走到園前,看著那名站在微雪間的小侍女,看著她微黃發絲上的雪花,微微皺眉問道:“冷不冷?”

桑桑抱著厚厚的棉被,真沒覺得冷,搖了搖頭。

王景略從衣服裏取出幾份文書,擱到桑桑抱著的棉被上,逐頁翻開指著上面的字跡,介紹自己的身份:“我叫王景略,修行宗門乃龍虎山一脈,大唐天樞處登記在冊,如今在軍部任職,依照唐律,我有權力向你問話。”

鎮國大將軍許世毫無疑問是大唐軍方第一人,便是這樣的大人物詢問一名小侍女,也必須把明面上的程序走完整,不是因為這名小侍女身後的書院背景,而是因為他要表現出來尊重唐律的態度,並且讓書院看清楚這個態度。

王景略跟隨許世在南疆征戰時久,非常清楚那位老將軍孤拐強硬的個性,加上大唐帝國尚武,軍方地位特殊,所以他並不擔心書院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