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饅頭

清晨時分,陸晨迦從噩夢中驚醒,看到了他的臉。

那張已經變得有些陌生的滿是汙垢的臉離她是這般的近,近到她有些心酸又有些心悸,尤其是那雙眼眸不再幹凈透亮而像是蒙了些油膩的塵埃,又透著無情緒的冷漠,愈發令她感到不安。

“我馬上就走。”她低頭顫聲說道。

“你不用走,我走。”隆慶皇子跪到她的身前,痛苦地低聲喃喃說道:“我求求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我真的已經廢了,我沒有什麽前途,我討飯活著不是什麽入世修行,也沒有奢望昊天賜予我什麽奇遇,我承認自己貪生怕死,既沒有勇氣去面對舊有的人或事,又沒有勇氣去死,我只是一個陰溝裏的老鼠,我會懷念當老虎時的風光,但我現在只想吃著腐肉活下去,活著比什麽都好。”

陸晨迦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乞丐,想著曾經的那個風采逼人的完美男子,心頭慟至不忍觸碰,顫著手指輕輕撫摩著他的頭頂,帶著哭腔懇求道:“但你可以不用在陰溝裏活著,你明明可以活得更好,至少你應該和我一起活下去。”

隆慶皇子低下頭,似乎不想讓她的手指觸碰到自己糾結油膩肮臟的頭發,顫著聲音乞求說道:“可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還活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一定會被別人看見,而躲在陰溝裏苟活的我,沒有人知道那是曾經的我。”

陸晨迦癡癡看著遠處,手掌緩慢落下,細細地撫摩著他的臉頰,那張曾經熟悉已然陌生,曾經癡戀依然不舍的臉頰。

“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知道曾經的隆慶皇子還活著,忘了他,那麽他就死了,在夢裏我曾經刺過你一劍,事實上如果我現在還有能力殺死你,我一樣會毫不猶豫再刺你一劍,因為我不想再做那個隆慶皇子,我只想簡單地活下去。”

說完這段話後,隆慶頭也不回離開了樹林,此時天已亮了,晨光照耀著破落的荒廟,他佝僂著身子回到了廟裏,對著那堵覆著殘雪的破墻發了半天呆,然後被腹中傳來的饑餓感驚醒,回到自己席畔的磚墻下摸了半天。

摸了半天還是空,他藏在那裏的半個饅頭,還有半甕白菜梆子湯都已經不翼而飛,甚至連那個被他當作寶貝的甕都不知去了何處。

隆慶回頭望向破廟裏那些神情各異的乞丐同伴,憤怒地大聲喊道:“誰他媽的敢搶我的饅頭!都還給我!還有我的甕呢?我的甕呢!”

他向著那兩名唇角帶著油漬,滿臉得意不屑神情的青壯乞丐撲了過去,想要搶回屬於自己的饅頭和白菜湯,然而受過重傷,身體比普通人還不如他,哪裏是這等惡丐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人踹翻在地,痛苦地縮著身子不停打著滾。

破廟裏響起劇烈的咳嗽聲,隆慶不停咳著血,痛苦萬分。廟裏乞丐們望著他的眼神裏沒有任何同情憐憫,反而滿是幸災樂禍和看好戲的模樣。

他擦拭掉唇角的血漬,艱難縮回自己的席畔,把頭埋在雙膝間痛苦地咕噥道:“我當年在皇宮裏錦衣玉食,在桃山風光無限,哪裏會在意半個饅頭,讓給你們又如何?你們這群沒天良的王八蛋,欺負你們一輩子也不可能進皇宮吃點心!”

破廟外,陸晨迦緊緊捂著嘴,蒼白的臉頰上滿是痛苦的神情,淚珠就像花瓣上的露珠般顆顆墜下,從荒原到成京漫漫道路,無論隆慶如何在精神和語言上折磨她,無論她如何無望痛苦,她始終沒有哭過,直到此時。

即便是痛苦的哭泣,依然不能放聲,過了片刻她牽著韁繩,失魂落魄離開破廟,漫無目的向遠處行去,身後的雪馬低著頭,顯得無比悲傷。

就在她離開之後不久,破廟裏的戰鬥重新暴發,不知道是因為乞丐們看這個比自己更臟更臭但感覺總有些格格不入的新乞丐有些不順眼,還是因為隆慶咕噥著喃喃自語裏的內容激怒了某些人,總之又是好一場痛毆。

一道清晰的血口出現在隆慶的臉上,血水沖涮掉他臉上覆著的塵埃,露出下面本質潔如玉的肌膚,然而那張完美的臉龐,終究還是毀了。

隆慶摸了摸自己的臉,怔怔看著掌心裏的血,忽然瘋癲地笑了起來,伸出右腳把一名乞丐絆倒,然後從衣服裏摸出那破碗,狠狠地砸到對方的臉上。

瓷片深深鍥進那名乞丐的臉頰,有一片深入眼窩,突兀地出現在眼球上,鮮血四處飆濺,畫面無比恐怖,破廟裏一片驚呼。

隆慶接著用破碗片割斷了那名乞丐的咽喉。

“殺人啦!”

“殺人啦!”

乞丐們拿著家夥圍在四周,驚恐地大聲喊叫道,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阻止隆慶的動作,因為隆慶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那種呆滯分外可怕。

那名乞丐蹬了兩下腿便死了,隆慶卻依然沒有住手,不停用拳頭向他的臉上砸去,拳頭再如何綿軟無力,砸上數十下數百下,還是能把一個人的臉砸成棉絮般的破爛物事,鮮血從那些棉絮裏滲了出來,沖掉脫落出眼眶的扁扁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