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如不爭,不如不見(第2/3頁)

他看著遠處不知什麽地方,幽幽說道:“在書院後山柴門之外的勒石上,應該是夫子給我留下了四個字,我本來已經忘了,但前些日子在死亡之前卻莫名想了起來,那四個字是君子不爭。當時我並不懂這四個字的真實意思,卻以為自己很懂,所以覺得不甘甚至輕蔑冷笑對之,反而愈發要去爭。如今才想明白,夫子說的是我的性格,而一個人的性格則會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我這一生都在爭。”

“雖然你們都不清楚我與兄長崇明之間的真實關系,但我確實是在與他爭,而且爭的舉世皆知,我與他爭的是俗世皇位。”

“在天諭院裏我也爭,我要爭的是首席弟子身份,因為我不甘心疼愛我的神官一朝失勢,我便要被人淩辱嘲諷,我那時爭的是一口氣。”

“在裁決司裏我更要爭,面對道癡這個瘋狂的女人,我如果不爭些事務權力,哪裏有資格與她相對而坐?又憑什麽日後坐到那方墨玉神座之上?”

“曾經風光過,勝利過,我以為那都是爭出來的結果,如今陷入絕望的深淵之中,才明白夫子早已看穿了一切,所有的罪孽與絕望,都是我自己爭出來的。”

“不如不爭。”

陸晨迦無力地跪坐在他身旁,低著頭聽著他喃喃自言自語,額前飄浮的發絲,像荒原裏無生命力的草絮般擺蕩,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隆慶皇子癡癡地笑了起來,慘白的笑容顯得異常絕望,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真的以為自己是光明的守護者,無論我殺了多少人做過多少你們眼中血腥的事情,我的道心依然一片幹凈,因為我堅信自己是在執行昊天的意志。”

“既然是光明的守護者,既然是在執行昊天的意志,當然要做一個完美的人,所以我極為注重外貌形容,穿衣修飾談吐務求嚴謹無差錯,我極少飲酒以防亂性,我對人溫和對己嚴苛,我講究風度氣質,即便是對付極難纏的魔宗余孽,我都沒有出手偷襲過,那次在書院後山明明我先到,但為了所謂風度,我卻等了寧缺很長時間,最終卻等來了我這一生最棘手無恥的一個敵人。”

隆慶皇子癡癡看著微亮的天穹,說道:“受傷之後我本以為自己必死,然而卻一直莫名沒有死去,所以我在想莫非昊天沒有拋棄我,它只是指了一條相反的道路給我?所以我想嘗試著往黑暗裏去,我不想再管什麽風度氣度,我積蓄了很多氣力,鼓起很大的勇氣,拾起那把獵刀,向著一個只有十二歲的荒人小男孩兒頭上砍了下去,然而你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居然沒有成功。”

“我連光明都願意放棄,我已經不要臉了,我已經打算向黑暗投降,走到絕對的另一邊去,可是為什麽我還是沒有成功?”

隆慶皇子的眼眸裏流露出極大的恐懼之色,喃喃說道:“原來這不是一個昊天試煉信徒的故事,不是一個由光明墮向黑暗的故事,不是那些傳說中痛苦但依然保有希望的故事,這只是一個……被昊天遺忘的故事。”

“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掙紮確實痛苦,向黑暗投降更加痛苦,但那種痛苦是有生命力的,是活著的,可是現在的我呢?就是想向黑暗投降,都被拒之門外,原來我根本沒有資格讓昊天拋棄,我只是一個被昊天遺忘在荒原北方的小人物。”

他痛苦地咳嗽起來,瘦削的身軀如同老人一般佝僂,仿佛要做為荒原裏的雪堆。

陸晨迦癡癡看著他,忽然間眼眸裏的悲傷情緒漸漸斂去,緩緩站起身來,稍一搖晃後站穩身體,平靜而堅定說道:“我先去殺了寧缺。”

“這有意義嗎?”隆慶皇子艱難站起身來,轉身捧住她憔悴卻依然美麗的臉頰,肮臟的手指在她的肌膚上緩緩摩娑,說道:“這沒有意義。”

陸晨迦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發現這張臉竟然變得無比陌生起來,心頭一陣酸痛,輕輕咬了咬下唇,她知道如果不能去除隆慶心中的絕望與心魔,根本無法把他帶離這片荒原,然而她更知道,根本沒有辦法能夠讓隆慶回到從前了。

隆慶皇子與她相識多年,從月輪國皇宮到天諭院,相戀多年,非常了解花癡淡雅冷漠性情下的狂熱,看她神情便猜到她要做什麽,艱難向後退了兩步,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神情異常冷漠大吼道:“不要試圖打昏我!”

“我是一個廢人,但我不想像那些廢人一樣說什麽不要同情我,請你遠離我之類的惡心話!我只是想和你簡簡單單說幾句話都不行嗎?你非要像那些才子佳人戲一樣做這些惡心事!難道你非要我像白癡一樣痛苦流涕!”

隆慶皇子聲音嘶啞,憤怒地沖著她大聲咆哮道。

陸晨迦臉色蒼白看著他,雙手捧在胸口像是乞求,又像是想用這個動作平緩下心頭的痛楚之意,又像是表明自己不會動手擊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