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車廂裏的兩個字

寧缺隱約聽明白了大師兄這句話的意思,卻有些不敢肯定自己所謂的明白是不是真明白,一時間心思變得有些紛雜,沉默起來。

大師兄看著他臉上神情,猜到他此時情緒,微笑著岔開話題,說道:“小師弟,現在你身畔那把大黑傘,不知道還肯不肯換給我。”

聽著這句話,寧缺想起當日他初入書院,在巷口遇著一名舊襖書生,那書生說願用腰間水瓢與自己換大黑傘的情形,不由笑了起來。

那時他哪裏知道這書生日後會成為自己的大師兄。

夜色已然深沉,霜林畔的火堆愈發濃郁跳躍,仿佛舞蹈中的熱情紅衣舞娘,暮時騎著大黑馬去散步的山山回來了,大黑馬蹄步得意快活的仿佛也在跳舞。

伴著烤地薯的香氣,柴木噼啪作響的聲音,三人一馬在林畔的空地間過了一夜,寧缺和山山身上的傷勢漸愈,加上熊熊火堆的溫暖,也沒有覺得太難過。

第二日清晨醒來,便要踏上南歸的旅途,大師兄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個舊車廂和幾條絞索,寧缺和桑桑看著眼前的車廂,覺得好生奇妙,但想著大師兄的本事,也即釋然,沒有追問什麽。

唯有大黑馬看著車廂便生出了極為不妙的感覺,大概猜到此行漫漫南歸路上自己肩上的重任,馬首低垂踢蹄好生煩惱,然而相對於對寧缺發自本能裏的恐懼和服從,它更不敢違背把自己從遙遠的天棄山北麓帶到此間的那名書生。

車輪碾壓著堅硬的凍土或松散的雪層,發出截然不同的聲響,就在這些枯燥聲響的陪伴下,在大黑馬憤怒呼出的團團熱霧的帶領下,坐在舊車廂裏的三人漸漸遠離那片寒林,向著南方的草原部落王庭而去。

旅途可以有趣也可以枯燥寂寞,雖然因為山山在身側,寧缺不便向大師兄討教書院內部修行問題,卻有了足夠多的時間向大師兄打聽修行世界的故事。

以往的寧缺對修行世界完全不了解,比如不知道魔宗的來源,不知道天書明字卷的歷史,不知道書院便是傳說中的不可知之地,不知道自己就是傳說中的天下知走,因為這些事情他鬧出了很多笑話,甚至還曾經當著山山的面豪氣幹雲說道天下行走又算是什麽東西?等若往自己的臉上狠狠打了一記耳光。

這種心理上的陰影讓他很饑渴地想要知道修行世界的歷史,此時終於有了機會可以通過似乎無所不知的大師兄看到那個世界最巔峰的所有畫面,哪裏會錯過。

後面這些日子,車廂裏的修行故事講述一直在持續,除了時常因為大師兄說話節奏實在過於緩慢而險些睡著之外,對寧缺來說,這真是一趟完美的歸家之旅。

草原部落左帳王庭已經近了,燕北邊塞的碧水營還會遠嗎?再往南去便要入大唐國境,過河北固北二郡便能看到長安城,終於能再吃到煎蛋面了,真好。

大師兄講給寧缺聽的修行故事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秘辛,至少對書癡莫山山這種同樣系出名門的人物而言,所以她不可能像寧缺那樣保持著長時間的興奮。有很多故事她小時候已經聽了很多遍,看著寧缺的興奮神情,她很是同情書院大先生要扮演啟蒙老師,更感慨於大先生居然能有如此強大的耐性。

除了偶爾的感慨,山山還負責照顧大黑馬的食水,其余的大多數時間,她習慣靠在車窗畔雙手扶著下巴,看著窗外的荒原景致出神。冬日的荒原景致實在乏善可陳,神思無法寄於青草碧水,所以最後觀景便成了單純的發呆。

某日寧缺終於注意到了少女的異樣,看著她美麗小臉上的淡淡哀愁,微微一怔,問道:“山山,你在想什麽?”

現在二人早已熟稔無比,山山在他面前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習慣用沉默或冷淡掩飾微羞與緊張,聽著他的問話頭也未回,依舊靜靜看著窗外的厚雪,輕聲說道:“我從小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家人,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麽樣的。”

寧缺不知道她是怎樣被書聖收為弟子,也沒有打聽過她的人生,此時聽到她的感慨,微驚之余不免有些慚愧,又想起臨四十七巷裏的那場雨,發現自己竟不知道小卓子除了殺死夏侯之外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不禁默然想著,自己此生薄情寡義,大概真算不上什麽好的朋友人選。

片刻後,他從這種情緒裏擺脫出來,看著山山清麗的側臉笑了笑,知道少女之所以有如此感慨與憂愁,大概還是與呼蘭海畔看到的那些畫面有關。

單以自身論,莫山山身為書癡,與道癡葉紅魚還有那名魔宗少女唐小棠完全有資格相提並論,然而那兩個少女身後各自站著一位強大的兄長,當那些人出現時,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會有什麽樣的感覺?羨慕嫉妒還是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