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又有個人從天上跳了下來

直到拳頭停下,通道裏的風才驟然狂呼而作,天地元氣一片紊亂,一應霧氣全部被吹拂的幹幹凈凈,光滑陡峭的石壁表層像放久了的糕點一般開始脫皮,震酥了的石壁簌簌向下落著薄如紙片般的石屑雨。

那個拳頭穩定無比,沒有一絲顫抖,堅硬的手指關節呈現淡淡的白色,看上去就像是風中的勁竹,又像是鋼刀的圓柄,能在一往無前氣勢達到頂峰之時驟然靜止,而且還能如此穩定,證明擊出這個拳頭的中年男人非常強大。

但中年男人和他的拳頭表現的越強大,越證明書院大師兄更強大。

大師兄平靜看著那個拳頭,沒有說一個字。

中年男人緩緩屈肘,把拳頭向後縮了幾分。

大師兄溫和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臉上。

中年男人微微低頭,沉默向後退了一步。

大師兄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腳下一片石屑上。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沉默向後再退一步。

大師兄平靜望向他肩頭。

中年男人再退。

大師兄繼續望向他。

中年男人一退再退,直到快要退出通道。

便在這時,他忽然停下腳步,濃如墨蠶的雙眉微微挑起,平靜回視大師兄的溫和目光,紅如稠血的雙唇微啟,聲若金石嗡鳴道:“抱歉。”

隨著這兩個字迸出嘴唇,一直半伸在身前的那個拳頭緩緩松開,五根手指像老竹開花一般緩慢釋放,然後驟然一縮!

一股極為強大霸道的氣息,從中年男人身上釋出,吹的他身上的衣衫獵獵作響,散開復又合攏的五指間釋出無形的力量,隔空襲向寧缺的胸腹!

他畢竟是武道巔峰至強者,雖然忌憚書院大師兄的存在,卻不代表他在對方面前會變成一個鼠輩,會怕到完全不敢出手。

當大師兄出現之後,他始終在示弱,一退再退,結果卻在快要退出通道,眼看著完全無法威脅寧缺、場間眾人都已經開始放松的時候出了手!

嘶的一聲,寧缺胸前的那根布帶應聲斷裂。

布帶系著的那個鐵匣子驟然激飛而出,落在了中年男人的手中。

將拳殺之意化作指縛之意,他展露出了對武道最深刻的理解,而他對出手時機的把握以及強大的決斷力,是將兵法用到了武力對峙之上,堪稱用兵如神。

世間能把武道及兵法都能修至巔峰的人極為罕見。

即便是大唐帝國,也只有四位大將軍能夠做到。

鐵匣到手,中年男人再無所求,靜默看著大師兄,繼續緩緩向山谷外退去,腳下的速度似乎並沒有加快,但卻瞬間掠退了十余丈。

……

……

看著向山谷外退去的中年男子身影,大師兄微微一怔,他確實意外於對方居然明明已經有了退意,最後卻還是強行出手,嘆息說道:“何苦。”

大師兄說話的語速並不是太慢,只是音調有些偏輕,而且似乎在說出每個字之前都有一個很奇妙的停頓,所以感覺何苦二字竟是說了很長時間。

那名中年男子的動作連他都沒有想到,沒有來得及做出應對,寧缺當然更是沒有任何反應,直到中年男子拿著鐵匣退出去很遠,他才醒過神來。

而且他此時的心神受到了太多震撼,根本分不出多余去思考別的問題。

那個眉如墨蠶,唇若稠血的強大中年男人,按照自己背了這麽多年的外貌描寫來看,應該就是夏侯?就是那個殺了將軍府滿門,把自己幸福人生變成一場冥間修行的夏侯?就是那個在邊境屠了數個村莊,殺了小黑子全族的夏侯?

而身旁這個穿著破襖草鞋的書生又是誰?寧缺進書院第一天便見過對方,他清楚地記得這個幹凈可親可信到讓自己心生恐懼的書生,他記得對方想要腰間的水瓢換自己的大黑傘,他這時候當然已經猜到這書生大概便是自己的大師兄。

大師兄嘆息完畢,才望向寧缺問道:“匣子重要嗎?要不要搶回來?”

寧缺不明白那個可能是夏侯的中年男人為什麽要搶那個鐵匣子,也不明白身旁這個可能是大師兄的書生為什麽這時候還能慢條斯理地發問,匣子裏面裝著蓮生大師的骨灰,一分錢都不值,當然不需要冒險搶回來,只是對方已經搶了這麽長時間,您才想著問自己會不會顯得稍微太慢了些?

忽然間,他想起陳皮皮曾經對自己說過大師兄做事很認真,非常認真,所以他動作很慢,非常慢……今日一見,對方果然是個很慢的人啊。

寧缺恭敬行禮,低頭說道:“那匣子不重要,不用搶。”

然後他擡起頭來,認真看了兩眼——那是一個穿著棉襖破鞋的書生,腰間插著卷舊書,系著只水瓢,身上沒有流露出任何強大的氣息,也不如何高大威猛。

然而站在這書生身旁,寧缺便無由覺得安全,心生平靜喜樂,有回家的感覺,知道再沒有人敢欺負自己,就像站在一棵茂盛的大青樹下,根本不怕外界的風吹雨打,這種徹底肯定不容質疑的安全感,甚至讓他感動到沉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