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松煙洗新甕

老人回到臨四十七巷老筆齋的時候,桑桑還蹲在灶前,蹙著眉頭看著燃燒的柴火,專注認真思索平日裏學到的那些神術。

“吃飯吧。”老人說道。

桑桑先前一直在出神,竟是沒有察覺到老人離開了一段時間,聞言一怔站起身來,看著老人被雪水打濕的邊緣,隱約明白了什麽,唇角緩緩翹起,笑了笑。

老人也笑了笑,坐到了桌子旁邊。

桑桑沒有問他離開老筆齋去做了什麽,給他盛了一碗飯,然後把黃花魚熱了熱,夾了一條最肥美的擱到他碗中的飯堆上,又淋了一勺鮮美冒著熱氣的湯汁。

“中午吳嬸弄了什麽菜?”

“蒜茸油麥菜。”

桑桑問道:“好吃嗎?”

老人回答道:“還成……不過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沒有在菜裏放鹹魚。”

桑桑擡起頭來,疑惑問道:“為什麽要放鹹魚?”

老人不解,看著她的小臉說道:“可你上次做油麥菜的時候就放了的。”

桑桑低下頭去,說道:“小時候少爺做油麥菜的時候,連蒜茸都沒有。”

老人怔了怔,感慨嘆息道:“嗯,我記起來,小時候在道觀裏吃的青菜,連油都很難見著,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臨到老了,反而有些貪圖這些身外的享受。”

“少爺說這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每個人都一樣,老師你不用自責。”

桑桑安慰他。

……

……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老人便爬起床,把桌上的被褥仔細疊好,放回陳物架後的角落,然後推開老筆齋鋪門,看著遠處的晨光,眯起了眼睛。

昨夜桑桑轉述寧缺的那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莫名讓他有所觸動,他發現自己有些太過貪圖老筆齋裏的生活和日子,竟是忘了尋找黑夜的影子。

晨間吃的還是酸辣面片湯,吃完後老人準備去刷碗時,桑桑示意她來,讓老人去休息。老人笑了笑,說今日他準備出門逛逛,中午可能不回來吃飯了。

“出去逛逛也好,整天悶在家裏也不是個事。”

桑桑想了想,從腰帶裏掏出粒碎銀子遞給他,叮囑說道:“逛累了想在茶鋪坐坐就坐坐,別舍不得錢,只是別走太遠,若是記不得路了別不好意思問人,長安城裏的人很熱情,實在不行,你隨便找個賭坊報齊四爺的名字,自有人送你回來。”

老人懼女徒嘮叨,接過碎銀子仔細放進懷裏,連連應是後出了門。

離開臨四十七巷,他一路向北而去,由東城過皇宮出經玄武門出了長安城,來到城北一處被冬雪覆蓋的小山上。登高望遠,自然能見極遠處,老人沉默無語望向北方,只見那處晨星黯淡,似乎漸要被昊天光輝融進自己的光明身軀。

……

……

南門觀後園的梅枝上積著極淺的細雪。

國師李青山懶懶靠在窗台,看著梅枝上的雪和似乎永遠不會綻開的小苞,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聲回蕩在幽靜的道觀殿宇間,聽上去異常痛苦。

松開掩住嘴唇的手帕,雪白手帕上殷殷鮮紅血跡似梅花盛放,他惱火看了一眼窗外的梅,訓斥道:“該在冬天裏開卻總不開,偏讓你家道爺先開幾朵。”

南門道姑道僮們沉默守在殿外,臉上滿是憂慮神色,卻沒有一個人敢進去。

何明池端著藥碗走了過來,示意一位師姐把自己腋下的黃紙傘拿走,走上深色光滑的桐木地板,走到李青山身後痛聲說道:“師父,您不能再起卦了。”

李青山接過藥碗緩緩飲盡,把染了血的手帕反疊,拭去胡須上留下的藥汁,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弟子,面無表情說道:“衛光明昨夜現了身,果然還在長安城裏,方位限在三坊之間,只是隱約間有離去之意,這件事情要抓緊。”

何明池接過藥碗,說道:“軍部和天樞處都已經開始做準備,只是擔心驚動那人,所以暫時還沒有進香坊以北街巷搜尋,如今只有師伯一人在那方。”

想著師兄此時正孤身一人在東城裏尋找那個強大恐怖的家夥,李青山沉默了很長時間後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揮手示意殿外眾人散開,弟子退下。

……

……

一輛黑色的馬車在長安東城的街道上緩慢行駛,如果不湊近去看甚至親自用手去摸,那麽很難發現馬車車廂竟是由鋼鐵鑄成,上面還刻著一些繁復難言意味的紋路,特制的車輪碾壓在堅硬的石板路上轆轆作響,顯得沉重無比。

馬車裏的顏瑟大師斜靠在錦繡軟座間,三角眼裏射出的目光透過窗簾貪婪地搜索著光明大神官的蹤跡,蒼老猥瑣的面容上哪裏看得到什麽沉重。

若真能相遇那便打上一場,若真打不過對方死便死俅,蹬著腿兒咽了氣兒也算不得什麽太重要的事情,只要是人總有那一天,更何況老道爺我有了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