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入魔(五)(第2/3頁)

老僧只是輕描淡寫看了一眼,他和書癡便被徹底擊倒,實在令人恐懼。便在痛楚和恍惚之間,寧缺想起自己曾經問過師傅知命境界打架究竟是怎麽樣的,顏瑟大師當時以書院二師兄舉例,說只需要二師兄看你一眼,你便死了……

這個枯坐骨山被囚數十年,身體虛弱到了極點近乎半死人的老僧,此時隨意一眼便能接近二師兄的巔峰水準,那當年此人精神圓滿,身體健康時,究竟已經修行到了何等樣恐怖的大境界?難道他已經超凡脫俗破了五境!

便在這時,老僧望向了他。

他看到了老僧臉頰上的詭異改變,震驚無語,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莫山山因為破解塊壘大陣思慮過度的緣故,精神一直極為虛弱,先前半道神符對對方目光所破,更是受了重傷。

此時看著蓮生大師的奇異變化,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墨眸裏帶著難以抑止的怯色,顫聲說道:“饕餮……難道……難道……是饕餮?”

西陵神殿教典中曾經記載遠古有異獸,名為饕餮,有首無身,貪婪嗜食。

西陵神殿教典中關於饕餮的記載裏還有一條,那是魔宗的一種極邪門的功法,修行這種魔功的魔宗強者,以吞食修行者血肉,以補強自身氣息,貪婪好殺,最是陰祟邪惡,即便是魔宗中人絕大多數人都恥於與這等人同道。

連魔宗自身都厭棄的這種饕餮魔功,毫無疑問是世間最邪惡的功法之一。

寧缺沒有聽說過這種魔功,但先前蓮生溫柔吮吸葉紅魚傷口血液的畫面,已經給他心神造成了極大的震撼,稍後蓮生大師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強,兩相聯系他自然猜到這意味著什麽。

來到這個人世間後,他不知見過多少殘忍事,便是更恐怖血腥詭異的畫面也見過不少,知曉生死乃天命的道理,可以稱得上是無所畏懼,然而想著稍後自己便會被這個枯瘦如鬼的老僧一口一口慢慢啃食,幼年時曾經留下的心靈陰影驟然擴大,讓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眼眸裏充滿恐懼的神情。

或許是為了克服心頭的恐懼,寧缺對身旁的莫山山說道:“不用怕他,他被困了幾十年早已油盡燈枯,先前那一眼已經耗盡他苦苦積累的念力,如果他還能戰鬥早就已經把你我殺了,更不至於連穿腹的鐵鏈都擺脫不了。”

老僧看了他一眼,神情溫和說道:“眼力果然不錯。”

既然老僧暫時無法擺脫鐵鏈,還需要用那種魔功把道癡的血肉化為自己的力量,那麽現在寧缺和莫山山要做的事情便是和時間賽跑,和老僧比誰回復的速度快。

寧缺盤膝而坐,閉目手搭意橋,莫山山將左腿收回,極困難地坐了個散蓮,二人同時開始冥想,然而片刻後,二人同時震驚絕望地睜開雙眼。

蓮生大師一眼望來,二人精神受到強烈的沖擊,這種沖擊甚至波及到了五腑六臟,識海更是受創嚴重,此時根本無法進入平日熟稔無比的冥想當中。

二人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選擇放棄,準備嘗試用符道的方法,符文所需要的念力終究還是要少一些,然而下一刻,他們發現便是連這條路也無法走通!

這個幽暗房裏的天地元氣竟是稀薄到近乎沒有一般,符道妙詣需要的念力極少,然而符道終究也是對天地元氣的利用,如果沒有天地元氣符文又有何用!

房間裏響起蓮生大師溫和憐憫的聲音。

“白骨為籬,幹屍為柵,只是表象,實際上這座樊籠以青石為籬,以劍痕為柵,乃是軻浩然親自布置,便是我都施展不出,更破解不了,何況你們這些小孩子?”

小師叔親自布置的樊籠陣?寧缺震驚向四周望去,才發現那些石墻上的斑駁痕跡間竟隱著成千上萬道深刻的劍痕,那些劍痕看似毫無任何關聯地斜亂搭在一處,卻形成了一道夜幕般的屏障,讓魔殿外的天地氣息竟無法滲進來一分!

至此還有很多事情處於迷霧後方,但寧缺可以肯定某些事情了,他看著骨山裏的老僧說道:“你果然不是自縛贖罪,而是被小師叔關在這裏贖罪!”

老僧沉默了很長時間,微枯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湛然的光澤,傲然說道:“知我罪我,唯春秋耳,無論是你還是世人抑或軻浩然,都沒有這種資格。”

寧缺聲音微顫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佛子道士大魔頭,神仙老虎癩皮狗,我這一生扮演的角色太多,到最後甚至我自己都險些忘了自己是誰,我究竟是神殿的大神官,佛宗的山門護法還是魔宗的大祭者?然而身份這等外在和內在真正的你我又有什麽關系?”

慈悲溫和的神情漸漸隨風而去,老僧輕揮破爛襤褸的僧袖,風姿動人,氣度好不灑脫,淡然說道:“我乃蓮生三十二,瓣瓣各不同,卻不知為何世人總要以一瓣之美忖全蓮之形?我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