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前人意,後人癡

莫山山此時還沉浸在這座塊壘大陣帶來的震驚之中,沒有注意到寧缺,她看著滿山滿谷的石頭,墨眉漸漸緊蹙,說道:“雖說已經被毀,但殘留的陣意依然強大,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計算清楚,你還堅持往裏面走嗎?”

目標是進入魔宗山門尋找天書,尤其是現在已經確定那道強大悠遠又親近的氣息來自何人,寧缺自然不會中途放棄,望向她問道:“還能退?”

莫山山看著身周的石塊沉默計算片刻後點了點頭,說道:“剛剛入陣退還來得及,若再深入只怕便退不回來了,我也不知道裏面隱藏著怎樣的兇險。”

寧缺看著身前石頭上那些斑駁的劍痕,忽然開口說道:“你信不信命?”

莫山山微微一怔,不知道他為什麽此時會問這樣一個問題。

寧缺望向她說道:“現在我越來越相信命運,我進入荒原來到這片山谷,身旁有你這樣一位精通陣法的書癡,我相信命運對此已經做出了安排。”

莫山山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在這時,寧缺忽然感應到了一些什麽,霍然轉身,挽鐵弓搭符箭,瞄準亂石堆遠處某個方向,箭簇遙遙所指,正是那抹紅影。

道癡葉紅魚再一次出現,她赤足踩在棱角分明的石頭上快速向這方掠來,紅裙之下赤裸雙腿隨著縱掠之勢,繃的緊而筆直,左肩依然淌著血,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塊壘大陣啟動時的天地氣息爆發對她造成了一些傷害,但不是太重。

紅衣飄掠呼嘯而至,雙方間的距離似遠實近,按道理應該馬上便會接觸,但很奇異的是,道癡的縱掠軌跡在石間莫名發生了詭異的轉變,明明是筆直前行,卻在途中變成了向右轉彎,然後停在原地開始轉圈。

葉紅魚停下腳步,站在一塊石頭上陷入沉默,大概明白這是陣法的原因,然後她擡起頭望向寧缺和莫山山,說道:“你們真幸運。”

先前如果魔宗山門沒有啟動,說不定道癡的萬柄道劍已經把寧缺和莫山山戳成了兩灘血泥,所以她此時會說他們幸運。

塊壘大陣真的很神奇,明明相對而立,聲音互聞,但卻不是真實的存在,寧缺用元十三箭瞄準著葉紅魚,確認亂石間的光線發生著某種怪異的折射,甚至連空間都有些變形,根本無法射中對方。

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總是相輔相成的,元十三箭無法瞄準道癡,道癡自然也無法在這堆亂石裏,找到他們真正所處的位置。

確認這一點後,寧缺收回鐵弓,向不遠處石上的道癡點了點頭,就仿佛對方只是一個偶遇的路人,然後帶著莫山山沉默離開,向水落處走去。

二人越往湖心深處走去,靴底與石礫間殘存著的水越來越輕薄,亂石堆間的陣石之意卻是越來越濃,天地氣息在此地運行極為不暢,無形無質的空氣都仿佛生出尖銳的棱角出來,令每一次簡單的呼吸都變的非常痛苦。

寧缺揉了揉因為胸腹間堵塞難受而發麻的臉頰,向莫山山問道:“她應該馬上便會想到往水落石出處去,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比我們速度更快?”

莫山山的臉色蒼白,安靜伏在上面的微疏睫毛都顯得那般虛弱,輕聲說道:“我能在塊壘大陣裏尋到某些路徑,她卻不能。”

只有內心強大的人才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到最後,而內心強大的人自然在某些方面會固執的驕傲,莫山山此時計算陣法,心神消耗極劇,但淡然一句她卻不能,卻自然透著幾分強悍意味。

聽著這話,寧缺頓時放心,攙扶著她繼續前行。

在亂石堆裏裏謹慎而緩慢地行走,隨著時光的流逝,莫山山的心神愈發煥散,身體愈發虛弱,雖依然強行保持心境清明指著方向,但便是被扶著也快要站不住了。

寧缺看著她蒼白的臉頰和微微顫動的長睫毛,搖了搖頭,直接把她背到了身後,不待她說話便直接說道:“我比較皮實,還能頂上一陣。”

莫山山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反抗,緩緩把臉靠在他的肩上,如瀑般的黑發自寧缺胸前傾瀉而下,她閉上了眼睛,平靜地仿佛睡著一般,只偶爾指指方向。

亂石堆裏陣意嶙峋,棱角尖銳之氣從空中直滲體內,令人難受痛苦到了極點,更何況此時還要背著一個人,寧缺說自己能頂,實際上也已經快要撐不下去。

不過他曾經邁越過書院後山裏的艱難山道,他曾經走過很多同樣痛苦的道路,更重要的是,每每當他真的快要撐不下去時,偶爾能見到道旁石上的清晰劍痕與青苔,都會給他的身體裏灌入強大的動力和勇氣。

數十年前,那人單劍闖魔宗山門,那時的塊壘大陣完好無損,威力百倍於今,但那人依然就這樣闖了進去,時隔數十年,他身為那人的師門晚輩,又怎能不繼承對方的強大意志,又怎能中途放棄讓那人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