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大明湖之釣(第2/2頁)

寧缺盯著她的臉,震驚完全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壓抑住腦子裏的混亂情緒,帶著絲羞惱,大聲喊道:“你上次告訴我那是一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夠親眼看到這些地方,就算去過的人出來後也不會談及,所以才會叫做不可知之地。可是書院……就在長安城南,人人都知道它在哪裏,又哪裏不可知了?”

“書院二層樓也極少現世,當然和山中不知何處的知守觀以及遠在大荒的懸空寺比起來,確實應該算是在紅塵之中。”

莫山山看著他說道:“世間曾經流傳一句話,俗世與世外這兩個世界的悲歡離合從來都不相通,若能相通,便是聖賢。”

大概是想起老師曾經流露出來的唏噓感慨,以及修行世界裏對那位的傳說,她的神情微微一凜,繼續說道:“若能相通便是聖賢,雖說爛柯寺長老曾經說過夫子堅絕不承認自己是聖人,但書院二層樓理所當然是聖賢之地。”

她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你來自書院二層樓,來自世間唯一的聖賢之地,那麽根本沒有誰夠資格影響你的信心?你憑什麽不自信?”

寧缺不可思議說道:“按照你這種說法,我豈不就是傳說中的天下行走?”

莫山山看著他點點頭,然後蹙著眉尖認真補充說道:“當然,以往傳說裏的那些天下行走,確實沒有像你這般弱的。”

再一次被簡單少女傷害自尊的寧缺,這一次沒有出言反駁,因為他還沒有完全從震驚羞惱的情緒中擺脫出來,想著曾經對天下行走的囂張發言,才發現原來都罵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想起和桑桑去長安西城贏賭坊的錢卻贏到自己身上那件事情,不免有些羞愧於連續踏進兩條臭水溝。

書院二層樓是不可知之地,自己是天下行走?若說書院以往的天下行走是二師兄那樣的生猛強人,也算說的過去,只是那個頂棒槌的驕傲男子,還有後山裏那些神神道道莫名其妙的師兄師姐們,哪裏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模樣?

莫山山看著他問道:“知道這些事情之後,還有沒有信心?”

寧缺醒了過來,大喜說道:“我可是書院的天下行走,論來歷論氣質論作派,要比隆慶皇子那個西陵神子強太多,我憑什麽沒有信心踩死他?”

莫山山沒有想到他的信心竟是來源於此,不由默然,片刻後輕聲說道:“破境之際除了願望與信心,還需要契機,我十四歲那年收到老師親筆書寫的一卷教典,看了半夜便洞悟天地之玄意,希望你能盡快找到你的契機。”

寧缺想起黃楊大師在萬雁塔上對自己的教育,點了點頭。

然而契機這種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就如同夏天裏的那場雨,若早一些下或晚一些下,只怕他都還無法入符知道。就像是湖水溢過楊柳堤,湖中的水必然要滿,然而若要它溢過長堤卻不蔓延為洪,則需要別的道理。

寧缺不是典型唐人也不是典型修行者,他不擅長坐而論道或是明心悟道,他的修行就像是他的生存一樣,總是充滿是堅毅強狠的味道。

自幼的苦苦冥想存念如此,入書院後吐血登舊書樓如此,後來了解了人生如題各種癡的道理,還是習慣用解題的方式去修行,只不過不再那般苦逼罷了。

看洞玄門檻在清澈湖底若隱若現,他再一次開始了自己的修行。

不知如何破,那便看破。

他看湖光水色,看暮色煙霞,看倒映著的夜穹星辰。

他折了一枝楊柳,從行李裏何處找出一根魚鉤,掛上幾縷荒人婦女贈送的幹肉,垂入平靜湖面,擾亂點點繁星,驚醒湖石下夜色為被的遊魚,開始釣魚。

大明湖畔的楊柳枝,也許是被魔宗山門大陣引來的天地氣息磨煉千年,竟是無比堅韌,非常適合用來釣魚。

楊柳枝在湖面上時起時伏,過不多時,水中有魚兒吞食肉餌,被鉤住。

他沒有起竿,只是靜靜握著楊柳枝,就像握著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

魚兒強行掙脫魚鉤,帶著一道極淺的血色,啪啪打著水花驚惶逃脫。

楊柳枝頭無餌亦無鉤,安靜地垂在水中,寧缺就這樣坐在冬湖畔的石頭上,一坐便是一夜,對於此時的他來說,湖中的魚便像破境時需要的契機。

願者上鉤,若不願,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