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畫眉,火焰與海水

聽著營地裏連綿不絕的哭聲,神殿騎兵統領眉頭微蹙。

他能夠明白大河國墨池苑弟子的冷漠,卻並不在意對方的冷漠,反而有些不屑微諷,不再理會對方,舉起右手示意下屬開始打掃戰場。

冰冷華美的劍鋒,刺進馬賊的脖頸,一轉一割便把頭顱割了下來,也不管那名死去馬賊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便扔進大袋之中。

神殿騎兵開始收割馬賊的首級。

雖然營地外圍有很多馬賊是死於清晨第一次反擊,死於那道符火,死於糧隊眾人的拼死抵抗,但此時此刻沒有誰會和這些神殿騎兵搶軍功。

營地裏的人們忙著救治重傷員,忙著搬運遺體,忙著清理損失,忙著挽救殘留不多的糧草,忙著消解心中的悲傷與憤怒。

以殘破焦黑的車陣為分界線,營地內外自然分成了兩個世界。

神殿騎兵統領看著廢墟一般的營地,看著那些明顯的戰鬥痕跡,想像著援兵到來之前,營地經受的馬賊沖鋒和慘烈戰鬥,不免也覺得有幾分敬佩。

他的目光落在營地中央那片馬車殘骸上,瞳孔微縮,沒有發現那名少女符師的身影,也沒有看到那抹黑色的影子。

沉默片刻後,他輕踢馬腹,催馬行過車陣的一處豁口,來到正忙著救治傷員的墨池苑弟子們身後,問道:“你們這裏由誰主事?”

酌之華用力把一塊布系在一名民夫斷臂的血口處,輕輕掀起額前被血凝在一處的發絲,轉身望向馬上的統領,卻沒有回答他。

有名墨池苑弟子聽著問話,下意識裏回頭望向營地裏一輛馬車。

天貓女忽然想到寧缺先前交待的事情,把手裏的傷藥遞給旁邊一名師姐,向營地外小跑而去。

……

……

送糧隊除了騾馬還有三輛馬車,其中少女符師所在的那輛馬車,先前已經被那半道神符的起始之威震成了碎片,另兩輛馬車則是完好無損。

大黑馬這時候正在其中一輛馬車外無聊地踢蹄等待,馬車內光線昏暗,只有當荒原冬風掀起車簾一角時,裏面才變得明亮少許,車板上安靜擱著一個包裹,看板面的下陷程度,這個包裹明顯擁有和體積不相稱的重量。

寧缺伸手抹掉口鼻中滲出的血水,伸手進身旁的盆中用清水洗幹凈,然後拿過一個小銅盒打開,看著盒中有些寒酸的東西,忍不住搖了搖頭。

“一個姑娘家,怎麽就只有這麽點脂粉?”

“這不是我的,是她們的。”

坐在對面的莫山山專注地看著寧缺,似乎只有集中全部精神,她才能讓散漫漠然的目光準確地落在他的臉上,此時她的目光裏明顯含著一些疑問。

“據我說知,大河國的少女們都很看重妝容,去年長安城裏流行一種挑眉妝,聽說就是從你們那邊傳過來的,怎麽你們這些人就不在乎這個?”

寧缺低頭研磨脂粉,動作顯得很純熟老練。

“修道之人,何需在意妝容。”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見他並不想就這個問題探討下去,黑麗如墨筆繪就的雙眉緩緩蹙起,問道:“為什麽要妝容?”

寧缺擡起頭來,伸手將她額前的發絲捋起,手指隨意動作幾下,便將如瀑般的黑色秀發梳理成型,然後拿起身旁一根極精致的木釵別住。

“因為我們現在需要你很精神。”

他專心挑揀著胭脂的濃淡,隨口解釋道:“神殿的家夥們都是神經病,雖然按道理說,他們固然無恥,但也不會隨時隨地發瘋,可誰都不知道,為了不讓他們的無恥傳出去,他們會不會做一些更瘋狂的事。”

寧缺用指甲挑起一抹胭脂,細細化開,然後蘸到專門尋來的一方純白棉帕上,示意少女符師仰起臉來,說道:“我們現在唯一可以用來震懾他們的就是你,所以你必須精神一些,不能像現在這麽虛弱,看上去隨時都可能死掉。”

“兩者之間有什麽關系?”莫山山認真問道。

“雖然你是天下皆知的書癡,足以震懾那群神殿騎兵,但如果你太虛弱,反而容易激發某些神經病的瘋狂,一旦對方癲狂起來,可不會管你是什麽天下三癡,是書聖王大人的關門弟子……我明白這種心理因素是很難解釋的事情,你只需要清楚世間很多你死我活的廝殺,往往只是因為某人看了某人一眼就好。”

從碧藍如腰的冬湖畔看到那抹腰間的碧藍,入荒原同行直至今日浴血並肩戰鬥,寧缺猜出了莫山山的真實身份,這也是他第一次在話裏挑明。

能畫出半道神符的少女符師,整個天下只有一個。

因為天下只有一個書癡。

……

……

莫山山自幼入墨幹山拜書聖為師,十余年間癡於書符之道,並沒有太多俗世閱歷,面對寧缺這個自幼便在最底層殺人求活的家夥,自然覺得能學到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