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機緣(第2/2頁)

桑桑擡起頭,仰著微黑的小臉專注看著老人,勇敢問道:“能……打贏你嗎?”

老人看著小姑娘的小臉蛋兒,看著那些微黑如山石間那兩汪像清泉般的眸子,直似要看到清透泉水的最深處,還是沒有看到一絲雜質,只是透明透明絕對的透明,忍不住在內心深處發出一聲嘆息,以一種預言般的莊嚴口吻說道:“一定能。”

桑桑問道:“神術是什麽術?”

老人應道:“修行講究是感知然後操控天地之間的氣息,神術便是感知了解操控昊天的神輝,所謂神輝,你自生時便見過,清晨醒來時你見過,暮時閉門時你見過,夏日時你見過,冬雪飄時你同樣見過,無時無刻你不曾見過。”

桑桑微微蹙眉,問道:“那是什麽?”

長安城的深夜一片幽靜,天穹之上繁星似錦,但終究不及白晝清明,老人站在逼仄的庭院之間,緩緩攤開雙臂,似要承受世間所有的光芒。

“昊天神輝,就是陽光。”

話音落處,老人探出臟肮棉襖袖口的右手最前端、也就是中指尖處驟然變得明亮一片,不知從何處來的瑩光匯聚於此,由內而外緩緩釋放綻發,便似一朵光明之花,掩去指腹上的所有紋路,聖潔乳白,令人心生敬意。

老人看著身前的小姑娘,平靜說道:“要感知昊天神輝,便是用上十年時間也不嫌多,所以最開始需要的便是絕大的隱忍和耐心。”

聽著這話,桑桑若有所思。她擡起右手豎起食指,把纖細的指頭伸進黑暗的冬夜之中,微暗的指頭在風中輕輕搖晃,然後生出一抹黯淡微弱的光線,就仿佛是風中的一盞殘燭,隨時可能熄滅,然而終究是亮著的,終究未曾熄滅。

老人癡癡看著她纖細食指前端的光明,沉醉的仿佛酣醉,不願醒來。

天啟十四年冬,逃離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因為冥冥中的感應來到長安城,他沒有找到那抹黑夜的影子,卻尋找到了自己的傳人,這大概也是某種天啟。

……

……

大唐帝國西北邊陲,距離渭城不遠的草原某處。

在某棵將要盡衰的冬樹之下,一個穿著棉襖的書生正在做飯。

他平靜而專注地看看左手握著的那卷書,忽然想起某事,取下腰畔的水瓢盛一瓢水,注入已經盡數化為乳白色的湯鍋之中,把鍋中的沸意稍壓。趁著爭取來的時間,他開始慢條斯理地切肉,凍至分寸完美的羊肉在鋒利的刀下片片飛舞,仿佛下起一場雪花,然而他的動作太慢,肉未切完,湯鍋又沸。

又一瓢清水注入湯鍋之中,書生繼續切肉。身材高大的夫子端著早已調好料的碗筷,眼巴巴地站在湯鍋旁等著,不時發出一聲惱火焦慮的嘆息。

“要說命運機緣這種事情……誰都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麽,遇到什麽,誰也不知道看到遇到的對於自己又意味著什麽。想法和現實常常是相反的兩個世界,比如前些天我們在渭城裏看到的將軍和那位大嬸,也許他們會永生不老,也許明年他們就回撤回中原,但無論怎樣發展,他們都不見得如表面那般歡喜。”

夫子用筷子輕敲空空的碗,搖頭嘆息說道:“不歡喜,並不代表便會一定黯淡,我不認為這是一種悲傷,反而覺得充滿一種戲劇喜感,就比如明明湯在這裏,羊肉也在這裏,但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我還沒能吃到,這並不代表我會一直這樣失落悲傷下去,也許稍後的第一口羊肉將是我這一生所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任何做為學生的人,一定要學會從老師光冕堂皇的言語中聽出最真實的意願,書生做為書院大師兄,當然是最能明白夫子所喜所厭的人,所以他把那卷書插回腰間,開始加快切肉的速度,避免老師稍後真的開始發飆。

但正如陳皮皮曾經告訴過寧缺的那樣,大師兄做事很認真,非常認真,所以他做事很慢,非常慢,於是雖然夫子拿著碗筷像乞丐一般在湯鍋旁等著,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切肉的速度依然沒能增進太多。

為了讓老師分神,稍微緩解當下的精神壓力,大師兄一邊切肉,一邊問道:“老師,難道您也看不到未來?”

聽著這個問題,夫子大怒,指著頭頂灰蒙蒙的冬日天空喝斥道:“我連這道天都看不明白,哪裏能看得到什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