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來了輛牛車

荒原上來了輛牛車。

車是普通木板車,行過萬裏路的車輪輕微變形,在微硬的草原上行走著,不時發出吱呀輕響,起起伏伏震動,留下一道看不到來處的轍印。行過草濕泥軟處,車轍陷的有些深,滲出來的渾濁水裏有幾條極細的小魚蹦跳不停。

牛是普通大黃牛,行過萬裏路的腿蹄依舊有力,在微硬的草原上行走著,不時發出哞哞低鳴,起起伏伏食草,留下一道看不到來處的草痕。行過草濕泥軟處,牛蹄踏的有些深,踩出來的淺平窪中有幾根微白的野草橫臥無語。

中原官道上的普通木板車,中原田壟間的普通大黃牛,卻出現在荒原上,便顯得極不普通,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覺得非常神奇。

駕牛車的是位眉直眼闊的書生,一路風塵讓他身上的舊棉袍顯得更舊了些,臉上神情卻顯得愈發樸實可親,踩在單轅上的那雙破草鞋,也不知為何在道上走了一年多時間居然還沒有散架,腰間的水瓢隨著牛車起伏微微擺蕩。

牛車裏忽然傳來一道歌聲。

“老是不許我回家喲……使人愁苦心憂憂喲……喲喲。”

駕車的書生笑了笑,伸出手掌輕拍大黃牛後背示意它停下來,然後轉身對身後車廂說道:“夫子,想回家了?”

車簾掀起。一位身形高大、頭發花白的老人走了出來,他揉了揉腰,又伸了伸胳膊,看著莽莽無邊的荒原,惱火說道:“出來一年多,盡在這些鳥不生煙的地方晃蕩,吃沒得吃,玩沒得玩,誰人不想回長安?”

老人是夫子,那麽書生自然是書院大師兄。

大師兄微微一笑,扶著夫子的胳膊下車,然後從牛車裏拿出一個矮板凳請夫子坐下,安慰說道:“能看看沿途風景也是好的。”

夫子身形極高大,坐在矮板凳上,棉衣下擺直接把板凳完全遮住,看上去就像是蹲在草原上一般,模樣顯得有些滑稽。

夫子不悅道:“有什麽風景可看?熱海居然真的凍著了,想洗個溫泉都洗不成!”

“雖然洗不成溫泉,但至少有牡丹魚可以吃。”大師兄安慰道。

極北寒域有海,海底有火山,常年不凍,故名熱海,熱海深處有魚名牡丹,形容其肥嫩嬌艷,若以刀豎切,每片魚肉狀亦若牡丹。

這等說法,大概也只有夫子師徒這等人物才能知曉。

聽著牡丹魚三字,夫子輕捋下頜長須,連連點頭表示同意,說道:“孩兒啊,為師不能更贊同你的說法了,只要有牡丹魚入腹,再漫長艱苦的旅程也是值得的。”

大師兄從牛車內搬出菜刀案板之類的物事,又取出一桶,手掌握住冰塊化出其中凍著的肥嫩牡丹魚,待魚肉化至七分時,持刀斜割於上開始生切。

夫子看著案板上依然鮮活,開始微微彈動的牡丹魚,捋須贊道:“食物這種東西,當然是要越鮮活越珍稀才好吃,若不是這種魚只產於極北寒域的熱海,怎能被冷熱夾攻出如此肉質?又如何能讓人生出吃萬裏艱辛的美感?”

大師兄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專心下刀。牡丹魚極為肥嫩彈滑,菜刀縱使鋒利也很難入皮而不亂,他切的極為緩慢用心,先後兩刀落處之間仿似並無距離,然而提刀起時,刀面上已經附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白色魚片。

“若是河魚生切便不能太薄,因為過薄會喪失口感,而牡丹魚產於深海,肉質極彈,所以越薄越好,孩兒你這些年算是基本掌握了一些人世間的道理。”

夫子晃頭贊嘆不已,左手自懷中取出醬油和一種青色的調料還有姜汁傾盡碗中,右手則是極為自然地伸向案板,中食二指拈起那片薄薄的白色魚片,在碗中若錦鯉擺尾般輕輕一蕩,便迅速送入唇中。

一面咀嚼,夫子一面閉目享受,臉上神情仿似口中的牡丹魚肉那般甘甜,片刻後他睜開眼睛,看著案板上那緩慢下切的菜刀,著急說道:“快點,再快點。”

大師兄笑了笑,手上的速度沒有絲毫變快,依舊一絲不苟沉穩緩慢地切著。

夫子實在是等不下去,從他手中搶過菜刀,嘆息說道:“你這孩兒什麽都好,就是做什麽事情都慢騰騰的,真是要急死老夫。”

大師兄恭謹解釋道:“學生天資愚鈍,所以做起事來總願意先多想想。”

“這方面你要向小陌學習,該想的時候就想,不該想的時候就不要瞎想。”

“二師弟驚才絕艷,非我所能比。”

“他要聽著你這般說,豈不是又會像小時候那樣羞愧欲死?”

夫子下刀如風,不過片刻功夫,案板上便堆滿了如雪花般的薄片魚肉,看上去真的極像一朵盛開的白色牡丹。

剩下的魚骨與內臟則是被一層薄膜包裹,看上去就像塊琥珀般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