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宮門宅的夜話(第2/5頁)

緣份這個詞不好,寧缺在心裏痛苦想道——正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自己那些銀票一般的書帖若進了禦書房,哪裏還能有重見天日的那天?至於說道借,那就更加操蛋了,大唐天子向你借幾樣東西,難道你還有臉去向他討還回來?

此時此景,他已經無法拒絕陛下借書帖一觀的請求。要知道身為大唐皇帝陛下,是有資格有實力對任何人都不講道理的,然而今日皇帝陛下請你吃了飯,和你談了心,不止和你講了半天道理,甚至最後都開始講起了情份和緣份,你還能不借?

寧缺擡起頭來,毅然決然說道:“明日我便把這些年的習作送入宮來請陛下指點。”

皇帝滿懷安慰,輕捋頜下長須,看著身前的年輕人微微點頭,暗想你還沒有白癡到極點。

寧缺臉上的堅毅在下一刻迅速變成心頭滴血的難過與黯然,他看著皇帝苦澀說道:“原來陛下竟是在這裏等著學生。”

“大唐首重律法,即便朕乃天子,也總不能向子民強索強取。”

皇帝得意地笑了起來,看著他臉上肉痛神情,安慰說道:“自然朕也不會白拿你的東西。”

寧缺聞言精神一振,心想哪怕是成本價友情價君臣緣份價,想來皇帝出手總不會太小氣。

皇帝思忖說道:“與你那手淋漓瀟灑墨字相較,若還贈些金銀之物不免太俗。”

在寧缺看來這世間最高雅最美妙的物事便是銀子,至於金子那已然能夠歸類到神聖之中,此時聽著陛下嫌金銀之物太俗,不由大感失落,然則此時他總不可能開口急道不俗不俗,只好捺著性子往下聽,暗自想著若不給現銀,賜些禦用珍寶綢緞或是妝粉的物事也不錯,自己雖用不著,但桑桑定然喜歡,若有剩的還可以拿到紅袖招裏去送那些姑娘。

皇帝自然想不到這小子此時腦子裏打的不良主意,竟是準備把禦賜的東西送給青樓姑娘當纏頭之資,思忖片刻後忽然想到一事,眼睛微亮說道:“顏瑟大師已經收你為徒,說你有神符師的潛質,那宮中剛好有一物正好適合你。”

寧缺好奇問道:“陛下,那是何物?”

“那物事現在不能給你看,你便是看了也看不懂。”皇帝看著他微笑說道:“什麽時候顏瑟大師稟報朕你真正入了符書之道,朕便把那物事賞給你。”

寧缺微微皺眉,心想那是什麽物事,居然還要與自身修為相關?只是陛下既然不肯開口,他也只好行禮謝恩謝過那份還沒有到手甚至都不知道是什麽的賞賜。

看著天色已晚,他想起入宮之前想好的那件事情,恭謹稟報道:“陛下,學生現如今既然已經入了書院二層樓,是不是應該辭了暗侍衛的差事?”

皇帝微微一怔後,不容置疑地搖頭表示反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朕看過軍部呈上的卷宗,你在邊塞荒原表現的極佳,甚至超出了朕的想像。你對帝國忠心耿耿,對同袍照拂有加,擅決斷能殺人,朕就是需要你這樣的暗侍衛。”

“但在書院裏,學生實在是不知道該查些什麽。”

寧缺看似很隨意的問了一句,實際上卻是想從皇帝陛下的回答中尋找到他已經疑惑了一年的答案,朝廷究竟有沒有對書院起忌憚疑心,自己究竟是不是宮中安插在書院裏的隱牌。

皇帝望著他,不悅斥道:“白癡!書院乃是我大唐帝國之根基,朕難道會糊塗到自撼江山根基?誰讓你去查書院了?朕讓你留心的是那些修行人!”

寧缺做白癡忠臣狀趕緊應下,事實上卻依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如果在書院裏讀書,接觸的修行人都是書院裏的學生,又能去哪裏監視別的修行人?至於被皇帝陛下訓斥為白癡,他更是心頭悻悻,暗想這輩子都是自己罵別人白癡的……看在你是皇帝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

皇帝臉色稍霽,說道:“日後你在書院二層樓裏跟隨夫子學習,那是天大的機緣,一定要把握住,用心刻苦,與學業相較,朕交付給你的這些事情可以往後放。”

略一停頓後,皇帝看著他神情凝重說道:“大唐的將來終究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你曾經是一名光榮的大唐邊軍,現在是朕最信任的暗侍衛,又是夫子的學生,大唐不會埋沒你,而你也不能讓大唐丟臉,明白沒有?”

寧缺聽出皇帝這句話裏的信任與器重,心頭微微一凜,應道:“學生明白。”

皇帝回頭望向欄外的宮裏如星燈燭,淡然說道:“短時間內,朝廷明面上的官職地位,朕不會給你,因為如今整個天下都知道朕欣賞你的書帖。”

寧缺有些不明白這是一個怎樣的邏輯關系。

“朕若提拔你,雖看中的是你別的能力,但在朝臣眼中,終究是以書帖厚人。那些家夥可以跟著朕一起熱鬧,但涉及朝事,還是會認為書法之道乃是末道。朕雖不在乎朝臣百姓如何看,但朕在乎史家會怎樣寫。所以朕不會給你高官厚爵,朕也無法長居最喜愛的大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