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善飲者無赫赫之言(第2/3頁)

隆慶皇子看著面前的小酒盅,似笑非笑般搖了搖頭,這是他自入場以來,如花容顏上第一番呈現出溫和淡然之外的第一種情緒,自有一份魅力散發,引得那些因為書院聲譽受損對他暗生抵觸情緒的少女們又是一陣眩暈。

張將軍面色一肅,擡起左手雙手捧碗,鄭重說道:“話說當年,末將也曾在岷山之下與燕國騎兵交手過,如今近十載光陰漸去,兩國修好如初,這一碗末將便禮敬隆慶皇子,望不嫌棄,只是這雙蒸酒極烈,在草原上向來有三碗不上馬的說法,不知隆慶皇子您能不能飲,敢……不敢飲?”

此言一出,場間又變得安靜下來。

角落裏,寧缺看著那處搖頭說道:“這算是逼酒還是鬧酒?俗,真俗,咱大唐軍方從前線撤回來的老少爺們,就是這麽老實,或者說愚蠢。那皇子乃是洞玄巔峰小牛人一枚,和這種人拼酒,就像和你家少爺我玩骰子賭博一般,純粹是找虐啊。”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把先前喝米酒的碗空了出來,把小罐裝的固山郡佳釀傾入碗中,然後小心翼翼用袖子掩著,遞給身後的桑桑。雙蒸烈酒果然不同凡響,須臾間酒香彌漫而出,桑桑慣常平靜的臉上竟是難抑喜色,眼睛都亮了起來。

話說庭院深處席間,曾靜大學士看場面無趣,便出來解圍,輕拍手中折扇,看著張建新將軍面色一肅說道:“既為修好舉杯,眾人何不同飲?”

當朝大學士神情一凜,即便是大唐邊軍將領也不敢造次,然而不知為何,張建新卻像是沒有看見一般,依舊雙手捧著酒碗,冷冷看著隆慶皇子,說道:“同飲也罷,對酌也好,我只問一句……皇子飲不飲。”

寧缺此時抿了口烈酒,被辣的緊緊皺眉,聽著此話,覺得怎麽聽出來了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飲的味道?

他蹙眉望向那處,心想這位張姓將軍先前自稱粗人……只怕是假的,刻意粗鄙以勢逼人,以己之粗陋無狀破敵之雅致傲然,在當前帝國顏面連連受損的局面下,倒也不失為一怪招,說不定正是李漁暗中授意的。

不過就像隆慶皇子驕傲的兩大基礎之一,這些事情和他寧缺又有什麽關系呢?當他發現桑桑極喜愛這種雙蒸烈酒後,他現在便只顧著忙著從酒罐裏倒酒,再偷偷遞給身後的桑桑,再然後偷偷偷了旁邊一同窗的酒再偷偷喂給桑桑,如此不厭其煩小心翼翼地重復重復再重復並且樂此不疲。

主仆二人藏在庭院陰暗角落間偷酒喝時,場間那邊的局勢又有了變化。當很多人以為隆慶皇子會以一慣的冷漠驕傲無視大唐將領鬥酒之邀時,只見他如畫眉眼間忽然閃過一絲淡淡笑意,右手輕輕一招,席下酒罐便無聲無息來到手間。

緊接著,隆慶皇子右手倒提酒罐,透明清冽的酒水伴著刺鼻的酒香傾瀉而出,瞬間溢滿大碗,不待酒水真正溢出,左手臂破風擡起將酒碗送至唇邊,如鯨吸水如龍卷風般滿飲碗中烈酒,動作好不瀟灑。

固山郡將軍張建新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以驕傲冷漠嚴肅著稱的隆慶皇子,面對著自己的鬥酒之邀居然變得如此隨性自然,片刻後,他便醒了過來,想起自己還端著酒碗,於是趕緊捧至唇邊一飲而盡。

然而就當他剛剛把酒碗捧離唇邊時,發現對面席上的隆慶皇子,不知何時竟已倒滿了第二碗酒,又是極為瀟灑地一飲而盡。

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固山郡九江雙蒸烈酒,即便在草原上,也有三碗不上馬的傳說,張建新敢邀酒賭鬥,自然是此道高人,然而面對著隆慶皇子面不改色吞酒不斷的喝法,終究是無法抵擋,滿臉通紅地倒了下去。

自有婢女仆役將渾身酒氣的張將軍擡走,庭院間的大唐諸人覺得臉上好生無光,賭酒邀鬥這種事情本就俗到了極點,結果最後還偏生讓這位仿佛彩畫中人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子給喝翻了,這就不止俗到了極點,也丟臉到了極點。

隆慶皇子手中端著第八碗烈酒,並沒有因為對手的醉倒而就此放下,依舊緩緩飲盡,然後他平靜看著場間眾人,帶著一絲極深處的疲憊微笑說道:

“我這一生,先辛苦求道,後執掌裁決,誅殺魔宗余孽,處罰道門叛逆,懲治異端邪道,向來毫不手軟,更是謹守神典律法,絕不允許自己行差踏錯,修行至今可謂是無外物足亂我心,唯有一物我不能戒,那便是美酒。”

“酒能通天人之途,能洞悉玄妙之機,乃昊天美賜,所以我一向以為若以自身修為解酒,實乃暴殄天物。我自幼好酒但不常飲,自少時離開成京後……”

他平靜看了一眼上首那位仿佛被場間眾人遺忘的太子兄長,繼續說道:“……這些年我只喝過四次酒,其中一次是在月輪國皇宮,因為晨迦之事,我被某些人誤解,他們與我車輪飲戰,酒不如今日烈,直至宮中酒甕皆空,方始作罷,其後宮中梁柱三日酒味不散,而我不曾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