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基於內心深處堅信的某種因果律,寧缺並不相信自己自己會就此死去,但今天受的傷實在太重,而且胸口處穿著的那根無形長矛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所以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六年,他終於不得不開始正式思考死亡的問題。

他醒了過來,然後在第一時間內努力地睜開了雙眼,用最後的力量擡起頭打量四周,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來到了冥間,世間是否真的存在冥間。

一張很白很圓的大臉出現在離他近極的空中,那張圓臉上的眼睛眯成了兩個小點,小點裏閃著疑惑好奇的目光,正盯著他在看。

因為這張大臉又圓又白光滑豐嫩,像極了家鄉那輪久違的圓月,所以被傷勢侵襲身體造成神智有些不清的寧缺並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有種很親近的感覺。

他靠著墻壁,微微偏頭看著近處的大圓臉,虛弱地笑了兩聲,說道:“冥間的夜叉應該長的很黑,我應該是還沒有死,那麽,你是誰?”

近在咫尺的大圓臉沒有嚇到寧缺,他忽然睜開眼睛,卻把陳皮皮嚇了一跳。陳皮皮瞪圓了眼睛,盯著對方蒼白的面容,說道:“我更想知道你是誰。”

寧缺擡起顫抖的右手捂住看似如常、實際上痛苦空虛難當的胸口,蹙著眉頭向旁邊望去,確認自己還在舊書樓二樓之上,窗外夜色已經深沉,而窗畔那位女教授不知何時已經離去,不禁有些驚疑微寒,女教授為什麽會對自己視而不見?

現在除了他自己,基本上已經沒有書院學生會上舊書樓二層樓,更何況是深夜時刻,想到那些明顯是在夜間留下的來的筆跡,他愕然收回目光,看著身前那名穿著學院夏袍的胖子少年,聲音沙啞問道:“陳皮皮?”

陳皮皮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些,當然,再如何變大也不過是從綠豆變成青豆然後變成黃豆的過程,他瞪著寧缺不可思議說道:“你是寧缺?”

“正是在上。”寧缺死死盯著他的圓臉,眼中驟然生騰出一股給人強烈震撼意味的火焰,啞聲說道:“你如果不想看著我死掉,就趕緊想法子救我!”

陳皮皮沒有問憑什麽要我救你之類的廢話,這些日子二人書信往來,雖未曾照面,但已經很了解對方的性情。更何況白癡互罵,自稱在上,調侃嘲諷互相幫助了這麽多次,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死去而不伸手。

兩根手指搭上寧缺擱在腿上的手腕間,陳皮皮沉默把了片刻,忽然間眉頭一挑,擡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盯著寧缺的眼睛,說道:“受了這麽重的傷你怎麽還沒死?”

“沒死不代表不會死,我已經快死了,你這個白癡還要說多少廢話?”

“你這個白癡,受了這麽重的傷為什麽不在長安城裏去治,還跑書院來磨蹭個什麽勁兒?難道你專程就是來救我治傷?”

“為什麽不行?你不是說你是天才嗎?”

“天才和醫術有什麽關系?”

“你出的第一道題就是一道藥方。”

“方治不死人,你現在本來就應該死了,再精妙的秘方也治不好你。”

寧缺精神已經極其虛弱,目光微散,望著身前這個家夥,說道:“我在這兒已經躺了整整一天,結果書院裏沒一個人理我,連平日裏看上去那般溫和可人的女教授都如此絕情地把我丟在這裏,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

陳皮皮低頭,看見他身旁的那碗清水和兩個饅頭,說道:“師姐性情恬靜寧和,自己在後山茅屋裏住著,向來寡言少語,她應該不是扔下你不管……”

“不用解釋什麽,書院當然要拒絕冷漠,溫暖你我。”

寧缺疲憊地擡起頭來,看著暗淡星光下的陳皮皮,沉默片刻後牽動唇角自嘲一笑,說道:“反正我把這條命……交給你了。”

說完這句話,他眼簾微垂,肩頭一松,幹凈利落地重新昏迷。

……

……

陳皮皮張大了嘴,看著墻角昏迷的那家夥,滿臉不可思議。

“這算什麽?遺言都不交待一句就昏了,你這是欺負我必須把你救活是吧?你這是耍賴啊!哪有像你這樣辦事兒的?”

他一邊惱火咕噥著,一邊艱難地蹲下身體,最後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右手輕舒,五根肥圓的手指閃電般在寧缺的胸口處連點數十下。

先前草草看了看脈象,他就知道寧缺受了極重的傷,而且傷勢正在胸口氣海雪山之間,對於普通人甚至是一般修行人而言,這種傷勢確實足以致命,但正如寧缺希望的那樣,做為西陵和書院共同培養出來的絕世天才,陳皮皮雖然看上去怎麽都不像是一個絕世天才,但他真的是一個絕世天才。

天才首要的氣質便是自信,至於由自信延展出來的驕傲另當別論。

陳皮皮的自信是全方位的,既然寧缺這時候沒死,那麽他堅信只要自己出手,寧缺便不會有任何問題。氣海雪山處的致命傷很可怕嗎?本天才施展天下溪神指,以書院不器意信手拈來天地精純元氣,只需要分秒便能把你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