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通往那個世界的第一扇門

就在這時,她的眼睛微微一亮,微蹙的眉頭散開,平靜看著樓梯口方向,卻沒有想到出現在樓梯口的並不是那名學生,而是另一個眉眼輕浮的年輕學生。

褚由賢緊張萬分走上樓來。他曾經在樓上昏厥過去一次,聽說過同窗們無數次慘痛經驗,更知道連謝承運這樣的人物都看到夜裏吐血,種種傳聞讓樓上的書冊在他心中就像冥界魔鬼一般可怕,慌張到了極點。

走到東窗畔,他怯生生地深揖行禮,對女教授恭謹說了一句話。

女教授微微蹙眉,看著他平靜微笑說道:“原來生病了……居然還想著要對我說一聲,這孩子性情倒真是溫和有禮,你代我告訴他安心養病便是。”

南晉謝三公子謝承運已經放棄了登樓讀書的苦修,如今某人又請了病假,於是清凈的舊書樓二層變得愈發清靜,連續數日都沒有人再上來過,女教授早已適應了這種清靜,低頭描著自己的小楷,春風從東窗吹到西窗,樓外花樹搖晃。

但有個人並不知道那個家夥請了病假。

深夜時分,繁星點點掛在夜林梢頭,散入舊書樓內,在木地板上灑上一陣銀霜,盡頭那排書架上刻著的繁復雕紋驟亮驟隱,然後悄無聲息滑開,陳皮皮極為艱難地擠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塊濕毛巾不停擦拭著額頭的汗水,緩慢走到書架前。

肥胖的手指準確地點中那本薄薄的書冊,然後取了出來,陳皮皮隨意一翻,發現自己夾在書裏的那張紙還在那裏,沒有人動過,也沒有人留下任何文字,不由眼皮一翻,惱怒低聲咕噥道:“這都多少天了?怎麽還沒看?本天才不惜違抗書院規矩為你傳道授業解惑,你居然敢如此不珍惜!”

這事情說起來有些奇妙有趣。

陳皮皮向來以天才的標準要求自己,而他以為但凡天才總要有些與眾不同的行事風格:比如大師兄臉上總是掛著可惡的微笑,就愛喝湖裏溪裏的生水,二師兄總是戴著那頂怪模怪樣的高帽子,看見書院裏的女學生便會極為嚴肅地給對方上幾堂心理課,而老師的怪癖更多……所以他總想做些天才應該做的事情,做些日後可以寫進書院黑歷史、天下野狐禪的事兒,比如違背書院規矩指點一下某個可憐人,自己毫不在意地隨意寫幾個字便改寫某人的生命進程等等。

既然是出於突如其來的沖動,自然不會太過在意,他在那本薄薄的紙上寫上幾段關於《氣海雪山初探》的點評,那個可憐人究竟能不能被點化,並不是他考慮的重點,然而當他第二夜興致勃勃來看回應,卻發現那廝並未給予只言片語的回應,這件事情便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他變得非常認真起來。

……

……

那天清晨春雨停時,寧缺身上的燒便退了,但在桑桑時而楚楚時而虎虎的目光逼視下,他毫無意外地第無數次敗給了自己的小侍女,請馬車行的人通知褚由賢,讓他代自己向學院請了五天病假。

天天煎蛋面酸辣面片小雞燉土豆輪著吃,不準碰筆墨紙硯傷神,不準磨刀練刀損身,不準去紅袖招喝酒散心,只被允許坐在圈椅裏躲在板床上養神修身靜心,這般五天下來,寧缺蒼白的臉頰早已變得紅光滿面,早已不復前些日子的憔悴,甚至兩腮都微微鼓了起來,微彈微圓竟顯得有些可愛。

“再吃酸辣面片兒就真要吐了。”

他堅決地推開面前的大海碗,不顧桑桑的目光攻勢,從她碗裏拿過兩個饅頭,夾了兩筷子醋泡青菜頭,就著她剩下的半碗清粥呼呼啦啦吃完,站起身來向鋪子外走去,說道:“還有晚上那頓,再吃小雞燉土豆就別怪少爺我離家出走。”

桑桑端起他一筷子都沒動的酸辣面片,看著面片湯上浮著的那幾片薄薄牛肉,心想有這麽好的東西吃你還嫌棄什麽,要在渭城那時除了牛肉你能吃著面片兒不?

車馬行裏被書院學生長期包租的馬車,都會在顯眼位置烙上書院特有的標識,當然這必須有相關文書做資格認證,寧缺坐著馬車,就靠著這個標識極為輕松地通過長安城南門,順著官道向南方大山下的書院駛去。

此時天才剛蒙蒙亮。

到了書院進了書舍自然也是難免好一通擾嚷,無論是否熟識,看見同窗結束了病假重新復課,學生們總要上來關切幾句,寧缺耐性不錯,團團揖手眉眼含笑與眾人隨意聊著,眼底卻在打量著眾人的神情,發現除了褚由賢確實極為關切之外,那位司徒依蘭小姐和金無彩眼眸裏的關懷之色竟也極真。

今日正課是書科,講的是南晉詩文脈絡及諸家風格賞析。寧缺酷好書法碑帖,依理論應該對詩文之類極感興趣,但不知為何,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看著那些墨字便心喜,看著那些墨字組成的詩詞便覺得無趣,所以這堂課自也是聽的興致缺缺,待散鐘響起來,禮貌應了教習幾句,便搶先走出書舍向灶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