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那年春,我把桃花切一斤(三)

因為自幼過著很苦的日子,所以寧缺很擅長控制情緒,或者說擅長可憐地壓抑內心情緒,把黑夜化為陽光現於臉上,很少會傷春悲秋閃現那個遙遠塵世的畫面,然而今日入了書院進了考場,看著窗外桃杏,聽著身邊響起的諸如綜合數科之類的話語,他難以自抑地想著那段寒暑不輟文理雙修的苦逼生涯。

不過也正是幸有那些苦逼生涯,墨卷上這道題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難度,心中快速閃現答案後,他忍不住低聲感慨了聲:“這題也太他媽二了吧?”

確實挺二的,因為答案就是二。

寧缺運腕磨墨蘸筆,非常仔細在紙上寫下自己的答案:“夫子飲了二壺酒,斬盡滿山桃花。”

……

……

遠處道畔離亭裏,那道人看著棋枰上的黑白子,右手伸在空中不停彈拔,像是在彈琴又像是在玩耍春風,忽然間他的食指微微一頓,隨著這個動作,棋枰旁的棋甕內跳出一顆啞光黑子,啪的一聲落入棋枰,恰在縱橫線相交之處。

做為昊天道南門領袖,大唐帝國的國師,李青山輕松瀟灑玩出這樣一手自然不足為奇,奇怪的是他此時的眉尖蹙的非常厲害,好像對對面的那和尚有些忌憚。

那和尚自號黃楊,如今駐在長安南城萬雁塔寺,傳聞中此人曾經遠赴荒原某不可知之地,得以修行無上佛學,數年前又機緣巧合與當今大唐天子相遇,結為檻內外兄弟,從此便有了個大唐禦弟的名頭,但這僧人奉行苦修,平日裏枯坐萬雁塔內誦經譯冊,極少與寺外之人打交道。

黃楊和尚安靜看著棋枰上的棋子,眼睫緩緩一眨,一顆白色棋子緩慢地從棋甕中升起,緩慢地來到棋枰之上,再緩慢地落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柔和至極。白子落下封死某處氣眼,也沒見他如何動作,只是目光輕移便有一粒被吃掉的黑棋子挪到了棋枰之外,那處已有七八子。

大唐國師與禦弟下棋,自然無人敢上前打擾,那些小僧小道均自離道畔極遠,沒有機會看到這兩位高人的對弈,不然若讓他們瞧見這般神妙畫面,定會大加贊嘆。

李青山看著棋枰上的黑白子,搖了搖頭,轉道:“陛下在宮中,便留一人,陛下出宮,便有兩個要候著,這是從什麽時候成的規矩?這世間還有誰敢對大唐皇帝行不測之事?更何況今日陛下是去書院,難道還有人敢在書院鬧事不成?”

黃楊微微一笑,看著他說道:“我不知道。”

李青山悵然道:“朝小樹的事情你應該聽說了吧?實在可惜,若他十余年前便能進階知命境界,何至於我們兩個家夥還得天天跟著陛下當保鏢。”

黃楊搖頭應道:“若無這些年江湖歷練,又在宮中觀湖而得機緣就此悟化,即便才智過人,誰又敢言必能入知命?”

李青山搖頭說道:“那些年你應該還在那座寺裏砍柴燒火,所以不知具體情況,朝小樹本有機會考入書院,以他之才質必能進二層樓,若他能進二層樓,有幸得夫子親自點化,要入知命又算得上是什麽難事?”

黃楊沉默良久,輕聲應道:“若能入書院得夫子點化,那確是幸事。”

李青山看著他那張幹凈的臉,忽然自嘲一笑說道:“朝野都稱你我二人青山黃楊不相見,哪裏知道我們與書院才是真正無法相見。”

亭中僧道二人是佛宗正統山門護法和昊天道南門領袖,不論他們內心做何想法,身份地位注定他們不會踏入書院半步,就好比今日大唐天子率領群臣參加書院開學大典,這對大唐帝國最受尊崇的世外強者,也只能安安靜靜坐在遠處下棋。

“夫子什麽時候走?”

“開學之後就會離開長安。”

“夫子辛苦。”

黃楊和尚靜靜望著國師李青山說道:“我還是很想知道,夫子究竟有多高。”

李青山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先師曾經說過,夫子有好幾層樓那麽高。”

黃楊和尚微微一怔,臉上緩緩浮起一絲真誠的笑容,緊接著雙唇微啟卻是一聲嘆息,嘆息有若春風過柳,說不清楚意味:“二層樓就已經很高了,夫子居然有好幾層樓那麽高……那可是真高啊。”

……

……

上午文試,數科結束之後緊接著便是書科和禮科,先前還自沾沾自喜隱有得意之感的寧缺頓時傻了眼——桑桑憂慮的極有道理,一個成天忙著吃酸辣面片煎蛋面、去紅袖招陪姑娘閑聊天、頂著雨去春風亭殺四方,憂愁今天掙了幾兩銀明天能抱幾條腿的可憐少年,確實沒有時間把那幾套入院試真題墨卷背下來,而且就算背下來也沒用,長年生活在深山草原裏的家夥,哪裏會那些東西,如果要讓他默寫太上感應篇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可別的想都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