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殺人鋤田別樣累

四歲初識,六歲能感知,十一歲便不惑,十六歲進入洞玄,又用了十來年的時間從洞玄下品攀升至洞玄上品,用連續的勝利打下知命以下無敵的名頭,無論怎麽看,大唐宣府人士王景略都是一名修行道中的天才。

但王景略很清楚,一天沒有和那些偶爾從不可知之地出來的年輕男女對上,自己身上這份年輕修道天才的名號並不紮實。

所以他更希望別人說他是個沉穩老練的修行者,而不希望世人稱贊他是所謂的修道年輕天才,他想擁有與境界高深的修行者相襯的氣度風範,於是即便很年輕,身體也很健康,並沒有什麽肺病,他總會時不時咳上兩聲。

但此時狼狽坐在春雨之中的他,是真的在咳嗽,因為恐懼和惘然他被雨水嗆著了,他臉色蒼白看著巷口漸漸現出身影的那個瘦高道人,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

走出巷口的那個瘦高老人穿著一件肮臟的道袍,袍子上不知有多少油痕汙垢,臉上三角眼裏目光閃爍,配上那幾根稀疏的長須,看上去異常猥褻下流,根本沒有任何世外高人的模樣。

“我花了半天時間畫這道符,你覺得怎麽樣?”

瘦高道人隔著層層雨簾,望著跌坐在巷口裏的王景略認真問道。在他的腳下,親王府那位胖子中年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身上的衣服甚至是衣服下的皮膚,就像是經年脫落的油漆片般片片綻裂,看上去異常恐怖。

王景略慘然一笑,望著瘦高道人喪氣說道:“我大唐符道大家不過十數人,願意穿道袍的自然是昊天道南門四位神符師之一。”

“需要前輩這樣一位神符師足足花了半天時間畫出來的符,以街巷為基,以雨水為墨,這道井字符自然可怕……我只是不明白前輩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

那位昊天南門的神符師微微蹙眉,揮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字,趕走身周惱人的春雨,搖頭說道:“月輪國的和尚,南晉的劍客,軍部的老頭子,這些人死便死了,但你不一樣。我奉命不讓你出手,就是為了保全你。”

“王景略,你年紀輕輕便已經站在了知命境界的門檻上,實在罕見,聽聞書院裏傳出過消息,國師和禦弟也都對你做過點評,認為四十年後你極有可能觸到五境之上的那層紙……我大唐出個年輕天才不容易,所以你要盡可能努力爭取再活四十年啊!”

王景略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停。

“你不要回親王府了,去前線效力三年贖罪。”

說完這番話,神符師轉身向幽黑的巷中走去,喃喃說道:“春風亭老朝又不是什麽小貓小狗,如果他這麽好殺,難道十幾年前我不會去殺?”

……

……

青袖輕振,墮入雨水間的單薄青鋼劍嗡鳴飛起,回到朝小樹的手中。

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寧缺,確認除了一些小血口少年並沒有受到嚴重傷害,點了點頭收劍回鞘,離開那輛馬車,向街巷前方走去。

走到春風亭橫一街口,朝小樹停下腳步,望著雨簾後方那處,寧缺擡臂擦掉額頭上的雨水,順著他的目光望過了去,沉默很長時間後,他問道:“你還在等人?”

“嗯。”朝小樹右手按在劍柄上,應道:“一個叫王景略的人,但好像他不會來了。”

寧缺皺了皺眉,把樸刀從右手交到左手,問道:“為什麽。”

朝小樹回頭看著寧缺臉上的黑色口罩,微笑說道:“我大唐出一個修道天才不容易,可能是有些人不想看著他死在我們手裏。”

“我可沒有你這種自信。”寧缺回想著今夜的連番戰鬥,想著那幾名強大的修行者,心想如果沒有朝小樹在前,自己早就死了,感慨說道:“如果是你那張底牌起的作用,為什麽他不早些出手,偏要你打生打死?”

“在臨四十七巷我向你解釋過,那張底牌一旦亮出,整個長安城便無人敢動,那麽便無法知道那些貴人們手裏究竟有多少張底牌,以及他們的心意。”

朝小樹忽然開口說道:“陪我逛逛?”

寧缺擡起右臂,用袖子抹掉刀鋒上的雨水和血汙,插回背後的刀鞘,點了點頭。

雨比先前小了些,淅淅瀝瀝落在春風亭四周的街巷裏。

朝小樹的手離開了劍柄,負到身後,行走在安靜的街道上,身上那件青衫依舊筆挺,面容依然平靜,只是比戰鬥之前蒼白了數分,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寧缺跟在他的身後,一邊走著一邊撕下衣角紮住左臂上的傷口,那幾道血口雖然又淺又細,但自岷山裏走出來的他,還是習慣節省每一滴血和力氣。

雨巷濕街,他們二人圍著春風亭四周走了一圈,就像是一對剛剛經歷血戰後開始巡視自家領地的獅兄虎弟。

走回朝府正門,朝小樹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疲憊之色,他揉了揉眉心,一掀青衫襟擺,就在這樣坐在了濕漉的石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