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劍橫於膝前,有劍穿行血間

“大人物們的犧牲品啊……”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在心中默默想道,卻感受到身旁傳來兩道冷凝的目光,扭頭望去,發現桑桑正側著臉靜靜看著自己。

對視一秒兩秒,平時很短,此時漫長。

寧缺人生中再一次在自己的小侍女面前敗下陣來,在心中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腿部肌肉微緊,腳尖插入厚厚落葉,插入微濕的泥土之中,隨時準備發力。

遠處因為太陽落山愈發陰暗的北山道深處,那些灰黑色的枝丫之間,忽然無來由襲來一陣大風,枝頭上新生的嫩丫隱藏在舊樹皮的保護下未被傷害,倒是地面上不知積了多少年的樹葉被卷至半空之中飛舞,簌簌作響,然後紛紛落下。

春時,無邊落木蕭蕭下。

一名穿著深色輕甲,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現在北山道深處,隨著一聲雷般暴喝,一道淡蒙蒙的土色光芒滲出他身上的輕甲,閃耀而逝,仿佛天神自雲頭偶現一瞥。

他兩根像大樹般粗壯的臂膀猛然上舉,把一塊不知從何處拾來的重石化為呼嘯而出的石彈,猛地砸向那輛華麗的車廂!

何其恐怖的力量,竟能讓一個人變成一台遠程投石攻城機!

重石呼嘯裂空高速襲來,半途中有枝丫觸著一絲便粉碎,沿著一道弧線,無可阻擋地穿越上百米的距離,準確而冷酷地擊中第一輛車廂!

只聽得轟的一聲悶響,裝飾華麗內構結實的車廂頓時散作一團廢柴爛布,裏面隱隱有斷肢鮮血。

一直握刀單膝跪在車廂外圍的大唐侍衛們表情依舊冷漠,似乎看不到身後車廂已經變成垃圾,看不到他們誓死保護的公主殿下已經粉身碎骨,他們的臉上甚至連驚訝的神情都沒有,反而甚至隱隱能看到一抹釋然平靜之意。

“前列,射!”

侍衛首領一聲低喝。

三名下屬保持半跪姿式,右手早已放開刀柄,平端威力巨大的軍用弩箭,瞄準林子深處迅速摳動扳機。

九根弩箭閃電般射穿猶在緩慢飄舞的落葉,準確射中那名天神般的大漢身體,然而那名魁梧大漢只是揮了揮手,拂去襲向面門的兩枝弩箭,對射中自己胸膛的弩箭根本未予理會。

大漢像石頭般的手掌被高速弩箭震的有些發麻,胸膛上的弩箭夾在輕甲裏,像站不穩的長腿蟲般顫抖兩下,然後落到地面,箭尖隱有血漬,大概只是受了些輕傷。

因為距離太遠,這波弩箭除了上述效果之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侍衛首領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望站北山道深處那個高大人影,高舉右手喝道:“待!”

三名侍衛放下弓弩,右手重新握住斜斜向天的刀柄。

……

……

因為桑桑,寧缺本來打算尋找一個機會救出車廂裏可憐的替罪羊,然而戰局變化的太快,他完全來不及反應,那名天神巨漢便出現在眾人眼前,那顆重石便自天外飛來,華麗的馬車和車裏的女子便盡數化為一片帶血的齏粉。

同情那個無名女子,還是覺得身為主人愧對小侍女的信任?總之他這時候目光落在北山道深處,臉色有些難看。

通過使用某種修行秘術,讓那名巨漢擁有了如此狂暴不可思議的力量,但將重逾千斤的巨石拋出如此遠的距離,依然讓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只見他臉色一片潮紅,汗漿噴湧出輕甲上的箭洞,雙腿微微顫抖,竟似有脫力的征兆。

不知道為什麽,面對如此好的機會,那十幾名表情冷漠的侍衛沒有選擇出擊,而是依然警惕地守護在第二輛馬車四周。

穿著舊袍子的老人坐在這輛馬車上,雙目依然閉著。

忽然間,老人花白的頭發動了起來,像是銀色的溪流般在臟舊袍子不停流淌,膝間那把橫置的舊劍開始嗡嗡鳴叫,鞘內的劍身不停碰撞著內壁,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飲血。

甕……甕……甕!

鋥!

一聲清鳴!

雪亮的短劍自行脫鞘而出,在老人膝旁陡然一橫,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劍光,卷葉裂風而去,無聲凜冽直刺北山道深處,仿佛要將那尊天神般的巨大身軀貫穿!

……

……

北山道口最後的暮色與陰暗密林之間,仿佛有一面無形的鏡子,當雪亮短劍自老人膝上鞘中飛出,化為流光而去,只見密林那方,有一道隱約可見劍身的灰影呼嘯而來!

那抹如梭如電的淺灰影子,前一刻還在漫天飛舞的落葉中,後一瞬便來到了北山道口廝殺的戰場上,最開始的低沉嗡鳴在眨眼不及的時間段內變成風雷般的咆哮。

灰影速度奇快,所攜的威勢直接震碎周遭數尺範圍內的所有樹葉,如絲如絮的碎葉在影子後拖成一道筆直的線條,線的盡頭正是那位膝上已然無劍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