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時度絳河（六）

偌大宮殿出奇的安靜, 晚風陣陣，樹葉婆娑作響，如泣如訴。

荒原本就不愉的心情更加不快。

他隨手定下一個結界, 結界內頓時風消聲靜。

小雪睫毛撲打，只想這位神官大概不愛吃水果, 她倒也不失落, 自己吃也很好。還沒喂進嘴裏。就聽得神官冷然低沉的聲音：“拿來。”

小雪看過去。

荒沒有說話，更沒有發出真香的聲音。眉頭稍動, 他壓抑住情緒, 將不斷上浮的記憶壓進腦海的最深處。

他終於走出了陰影裏, 清冷華美的容貌暴露在月光下。小雪在看清他的一瞬，腦海裏忽地出現一個畫面，萬千流星隕墜, 孤月高懸，但下一瞬間這個畫面又像泡沫一樣消失殆盡。

她愣愣回過神，才又思忖著問：“你是月神的神官嗎？”

荒略一掀起眼簾看她一眼, 似乎嗤笑了一聲，彎腰把小雪的水果全部接過來, 包括小雪正準備喂進嘴裏的那個。

“眼神越來越差了。”神官沉冷的聲線。

當年至少還一眼認出來他的神明身份。

小雪莫名被diss了眼神。

有點不高興, 她指了指荒狩衣胸口上的金月圖紋，“你衣裳上有月亮, 所以我才猜測。”

荒在吃果子，下垂眼瞼, 懶得擡眼看她。他早就知道她蠢, 不然不會這麽多次都不成功，倒也沒有動氣，他本來不該來看她。人一如既往沒有變分毫, 也沒有什麽多看一眼的必要。

但是就像上上次下雨，他沒忍住出來撐了把傘，上次神社前夜涼，他沒忍住給人套了個擋風保溫的結界，這一次卻也是他沒忍住想照看一眼喝醉的她。

說到底，就是沒忍住。

荒神色冷淡，甚至有一分懨懨，細嚼慢咽但動作很快，又吃完了一個果子。

沒忍住又不能怪他，他心想。當年是夜見月碰瓷他，他就這麽一個小巫女，又當爹又當兄長，照看成了習慣，習慣改不了他又有什麽辦法。

小雪就見神官端著一張高冷俊美的臉神情倦慢地把果子吃的一幹二凈，一個沒留。甚至連果核都順手揣了起來。

小雪微微張嘴，半晌，“你很喜歡吃果子嘛。”

“一般。”

要是不吃完，這蠢小孩兒又不高興怎麽辦。

小雪此時還不太明白什麽叫口是心非，她認真思考一個問題，僅僅是一般，他都如此了，要是特別喜歡又得做到什麽程度呢？

荒把果子吃完，不預備多待，他看著這張軟綿雪白的臉蛋，擡手點了點她的額心。

擋風的結界抖了抖。

在此時陰陽師從容踱步進來，先看了下小雪，目光定在荒的指尖片刻，“荒大人，怎麽在此？”

荒沒有回答，他收回手。

“眼神果然越來越不好了。”話對著小雪說，眼神卻落在晴明身上。荒嫌棄地蹙起眉，連安倍晴明這種老狐狸的真面目都看不出來。

晴明微笑：“我倒覺得殿下眼亮心明。”

小雪看看荒又看看晴明。兩個人相對而立，短暫幾句話雲裏霧裏，似乎帶著硝煙氣。

最後，荒問：“陰陽應則，你可想清楚了。”

“自然。”晴明回答。

荒點頭：“反正我也看他們不爽。”

晴明微笑著頷首行禮。

荒再看向小雪，這一眼很深，深沉像夜色。他卻什麽都沒說，只是端的高冷無比地離開。

夜風又開始呼嘯。

晴明為小雪批上一件外裳，“殿下怎麽出來了，夜裏涼。”

“我看大家都不在。”

晴明沒有說是因為荒設了結界，所以才四周無人。他頓了頓，只笑著道：“那我帶殿下去見他們。”

往前殿走時，小雪想起她聽見的一個詞語，“陰陽應則是什麽？”她問。

【陰陽應則】

晴明知無不言，“是一種規則。”

小小雪知道什麽是規則，就比如，她要解鎖異能力就必須通過學習，做試卷及格一樣。雖然和她未來能掌控的龐大能力相比，做試卷這一方式未免顯得兒戲。但是這就是【規則】。

“那麽是為誰定的規則呢？”

清涼的風習習。晴明又替小雪理了理外裳，“風冷，我可否拉住殿下的手？”

小雪想，風冷拉她手也沒什麽用啊。她這麽想就這麽說了。

晴明微僵，“……說的也是。”他默默撐起一個擋風的陣法。

繼續回答小雪的問題，“大體來說是為陰陽道定的規則。”

小小雪不太清楚陰陽道是什麽，但她想這應該是個很厲害的東西。

所謂【道】，世間萬物運行為道，天地本源亦為道。

她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想晴明和她講過的話，“那麽，晴明，你是想成神嗎？”

晴明停下腳步，小雪也跟著停步。他深深凝視小雪，沒有說話。半晌，前傾身體，替小雪將散落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