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放懷袖走了, 還給懷袖改了戶籍,改回了她的本名秦月,送她回鄉。

臨走前, 他問懷袖:“你回去以後打算嫁人嗎?”

懷袖恭謹端正地說:“若陛下命令我不嫁,我便不嫁。民女已非完璧之身, 世間男子能有幾個不介懷呢?左右嫁與不嫁也不妨礙我過日子。”

蕭叡以前是打死也不願意懷袖嫁給別的男人, 就算是那次放懷袖走, 他也與懷袖約定不許她嫁人。

即便是現在,蕭叡一想到懷袖會被旁人擁入懷中,依然心如刀割, 但比起心痛, 他更希望懷袖能過得好,闔上雙眸,道:“若有個好的, 你便嫁了吧。”

他下意識地想去握住懷袖的雙手說話,指尖將將要觸碰到時, 才反應過來, 訕訕地收回手,籠入袖中, 心酸地道:“找個好男人,別找像我這樣的……首先要明媒正娶, 他要對你一心一意,尊敬你, 愛護你, 憐惜你,不會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傷透你的心, 讓你逃之不及。”

懷袖想了想,沉默了須臾,才輕聲說:“這世間所有身處功名場的男人都一樣,倘若為了功名利祿,女人孩子都只是身外物罷了。”

蕭叡心平氣和地說:“總會有的吧,只是難找了一些。你孤身一人過日子幾多艱辛,再說了,我信你無論嫁誰都能把日子過好。”

懷袖答:“若有好的,也不是不能嫁。”

過了一兩年,蕭叡聽聞了懷袖的消息,她在老家辦了一家女子學堂,教書育人,粗茶淡飯,安閑度日,嫁給了一個無名無姓的江湖人,那個男人待她極好,夫妻倆琴瑟和鳴,生了一兒一女。

幾十年過去,懷袖就在青山之間安然渡過一生,她桃李滿天下,是一位享負盛名的女先生。

懷袖死在他前頭,他得知後,還趕往了一趟江南。

他也老了,為不重蹈覆轍,在自己力竭之前提前退位,將江山交付給他選定的儲君,改稱太上皇,雍容養老。

現在的他,老得不成樣子,太醫說他快不好了,但有一日,他突然能走動了,只是得拄著拐杖。

他如今已是個不拄拐杖就站不住的糟老頭子,但他好面子,不愛拄拐杖,便要人放了張椅子,坐著和懷袖說話。

懷袖的墳前種著一株桃花,正是春天,艷紅的桃花開滿了枝頭,灑落了一地,落在懷袖的墓碑上,落在了他的頭上。

蕭叡屏退了旁人,笑了一笑,在和煦暖醺的春風中,輕聲說:“袖袖,朕這江山治理得還算不錯吧?”

他強撐著的最後一口心氣便這樣舒心地散了。

他覺得大齊一百多年來,沒有比他更幸運的皇帝了,既不負天下,一生尋得所愛,還能死在心愛的人的面前。

“朕現在也要去見你了,等到了地下,你還願意喚我一句‘七郎’嗎?”

“我此生辜負了你,你且等一等,來生我們投胎在附近,我好好娶你為妻,與你一生喜樂安平。”

他拄著一把劍,手中握著一支早就老舊斑駁的女子發釵,就坐在那兒,微微彎著腰,緩緩地闔上雙眸,對旁邊的人說:“朕要睡一會兒,別吵我。”

他靜靜地沉入一場長眠不醒的夢中,

他回到了皇宮,四處去找懷袖,走下高高的龍椅,拄著拐杖,離開幽深漆黑的宮殿,周圍由暗到明,慢慢亮了起來,他的雙腿也逐漸有力起來。

他走過尚宮小院,又到了他少時住過的皇子居所,他看到了前面有個熟悉的窈窕身影,心急如焚,拋開拐杖,追了上前,他越走越快,逐漸跑了起來,腳步從老邁蹣跚到輕盈輕快。

風從身邊掠過,歲月回到他的身上。

他狂奔過去,終於抓到了懷袖的衣袖,把她拉住。

懷袖正是韶華年歲,梳著雙環髻,身著一身最平常的青綠色宮女服,不愉地與他說:“你別拉著我,有什麽事嗎?七殿下。”

蕭叡不顧一切地握住她的手,熾熱滾燙,眸光灼灼地望著自己心愛的小姑娘:“秦月,我心悅你。”

懷袖叛逆地望著他:“怎麽?不做皇子了嗎?”

蕭叡笑著道:“不做了,終於可以不做了,不做皇子,也不做皇帝,就做懷袖的情郎。我帶你私奔好不好?怕不怕?”

懷袖驕傲地說:“我怕過什麽?”

他們便手牽著手跑了,一直往前跑,跑到山花爛漫之處,停下來,緊握雙手,笑望彼此。

再約來生,長長久久,白首不離。

蕭叡再一次醒來。

寧寧正坐在床邊,一見他醒了,就撲過去抱住他:“爹爹,你終於醒了!”

蕭叡一時之間還沉浸在夢中無法自拔,抱了抱她,問:“怎麽了嗎?”

寧寧緊皺著眉頭,奶聲奶氣地責怪他:“你還問我怎麽了?我一醒過來就看到你在哭,爹爹你一聲不吭把枕頭都哭濕了。嚇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