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此念只在尹通判心中一閃而過, 便消弭不見。

真是荒謬,他怎麽能這樣冒犯皇上呢?況且,以天下之大, 即使有相貌相似之人也不足為奇。

他到了衙門, 椅子還沒坐熱,知府過來與他說:“尹通判, 你在京中時, 可識得順王殿下?可知曉他的喜好口味?”

尹通判道:“順王來臨安了?”

知府捏了一把汗:“正是, 也未知會一聲,都來了兩日了,本官這才知曉。切勿怠慢了順王!”

尹通判點了點頭,又搖頭:“順王在京中時深居簡出, 從未見他出門應酬,我亦不知他喜好如何……但聽聞順王平易近人,應當不難接待, 只要誠心以對, 定不會出甚差錯。”

知府道:“只能如此了。”

四年前,太皇太後崩。

在京中侍疾的順王在太皇太後下葬皇陵之後, 回仙隱觀為母守孝兩年,孝期到後,他結束了長達二十年的隱居,下山雲遊四方,結朋訪友,好不逍遙灑脫。

他雖自稱出家人,但他皇叔的身份擺在那,他不上心,旁人卻不能在意, 每到一處,都會受到當地官員的熱情接待。

別的道士出門都是風餐飲露,還要給人算卦做法事賺錢,他倒好,走到哪都是吃喝玩樂,除了滿口道經,瞧不出哪是個道士了。

他慢慢走,每到一處還要欣賞一下山川景色,寫寫遊記,品嘗一下美食,再寫一篇食記。偶爾做兩篇詩詞歌賦。

而他畢竟是皇家出身,縱是皇子中最不學無術的那個,亦有大儒名師教導的弟子,文筆自不必說,大抵是出於喜歡而手癢寫的,筆下的文字都頗為有趣,叫人看了也仿佛隨他一起遊歷山河、品評美味。

寫完印了書去賣,賣得甚好,不過順王也不差這點錢,收到稿費多是拿去接濟窮人,資助女孩兒念書。

他覺得世間女子多可憐,該多念書,念了書,才會多出現幾個像懷袖那樣有趣的女人。女子與男子不同,總能做出一切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來。

大抵因是如此,惹了一些誤會,他一個“風韻猶存”的老道士竟然還招惹了幾朵桃花,有時到某處,還沒玩夠,便不得已得逃之夭夭了。

一路優哉遊哉地逛到臨安。

他不隱瞞自己的身份,但也不會上趕著去官府遞貼子告知。

先前他在別處認識了一個臨安的朋友,還在臨安一百裏開外,就有馬車來接,直接送進大園子裏接風洗塵,吃吃喝喝。

他也不急著出門,又不趕時間,睡了兩日才出去玩,這才被知府知道他的行蹤。

當地官員請他吃飯,他也不拒絕,施施然上門去了。

順王在當地酒樓被招待了一頓,酒足飯飽,知府送他下樓,要派馬車送他回去,問他去哪。

順王道:“去霜晴山房。”

尹通判聞言,那座山房不是白夫人的一處宅子嗎?

竟然……他竟然一點也沒感到驚奇。

順王交友無論貧富貴賤,男女老少,和一個女商人有交道並不足為奇。

順王以往在別的地方也不止住在一個朋友的家裏,他的朋友多,到處住。再說了,住別人家這回事,祝一兩天歡迎,住得久了,就要惹人嫌了,所以他從不在朋友家久住,玩兩天就走。

他的商人朋友不止一個,女性朋友也不止一個,是以也沒惹人奇怪。

順王一襲深藍道袍,頭戴道館,面留美須,打竹林小徑經過,竹風徐徐,頗有道骨仙風之感。

白夫人早在等他,爐上熱這一小壺桃花酒,她正坐席上,一手撚衣袖,一手執竹舀,舀了兩杯酒,乘在水晶杯子裏,粉瑩瑩的,甚是精巧。

旁邊擺著各種蜜餞,果幹,糕點。

順王在她對面坐下,笑道:“我才吃酒回來,你又讓我喝酒。”

白夫人道:“這算什麽酒?與蜂蜜水差不多了,喝上兩壺你也醉不了。不然光坐著說話,多無聊。”

順王看她桌上有些水果,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這是什麽果子?我怎沒見過?”

白夫人道:“從外面帶來的,沒多少,你嘗嘗?我已找人試種,如今還沒多少產量,若長得多了,再送於你吃。”

順王飲一杯酒,爽快地長舒一口氣,道:“好。不過我該怎麽稱呼你什麽?……懷袖?秦娘子?還是白夫人?”

這個相貌看似尋常的女人其實正是懷袖,她在家中卸下了易容,以真面目接待了老朋友。

順王打量她的臉,年華似乎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她本就生得艷美昳麗,而不是稚幼之美,長了幾歲也是一般模樣。

這幾年怡情悅性,眉目之間的愁緒散去,不用常皺眉,眼角自然就不漲皺紋了。她放下酒杯,輕磕一聲:“還是叫我‘白夫人’吧,或者‘月娘’也可。”

“懷袖已經死了,死在京城。秦氏也死了,葬在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