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時間, 小院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蒙了,陛下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幾個月前,尚宮懷袖還曾當眾澄清:“我與陛下並無私情, 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憑空捏造。”

她說得那樣義正辭嚴、理直氣壯,仿佛擲地有聲, 尚宮局的宮女們都願意相信她。即使如今皇上說金銀珠寶都是他送的, 依然有人不願往私情的方面去想。

何淑妃傻眼了, 她怔怔半晌,回不過神來,呆望著只站在她幾步之遠外的皇上,忽然無比深刻地發現, 彼此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天塹一般,遙不可及。

她看到這桌上理出來的寶物每多一件, 她的心便跟著冷一寸。這世上男人的愛就在於他給你多少寵, 給你多少錢,他贈你珠寶, 意味著他喜歡你,但並不一定最喜歡你。他的寶物有多貴重,他的喜愛就有多重,再瞧瞧懷袖屋裏的珠寶,她可以說,懷袖獨得的寵愛後宮無一人出其右。

是她低估了懷袖。

她還弄錯了一件事——她一直以為皇上不收懷袖進後宮是因為懷袖身份低微,不堪為妃……或許正好相反,是懷袖不在意這份寵愛。

她一開始就鬥錯了,難怪全盤皆輸。

事已至此, 她反而鎮靜下來,圭端臬正地行妃禮,跪下去:“臣妾因愛甚陛下,一葉障目,拈酸吃醋,犯下大錯,但請陛下責罰。”

蕭叡一言不發,放下了南珠寶串,在桌邊徘徊,他撥開諸多珍寶,將被淹沒在其中的一支玉釵取出來,這支玉釵看上去甚不起眼,一看就不貴重,不過樣式略有些新奇,玉兔抱月,有幾分可愛,只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算什麽寶貝,只是一支普通的金鑲玉發釵罷了。

蕭叡手心握著這支發釵,望著它發愣,釵子已經翻新過,看上去鮮亮如新,像是才鑄成的一樣,他仔細看,卻又覺得處處都不一樣。

他之前未一件一件查看懷袖的首飾,送得太多了,現今才發現她連這支釵子也沒帶走,像是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又被補了一刀,原以為不會更痛……卻還是疼得他難以呼吸。

蕭叡低低笑了一聲,將這支釵子揣進袖中。

何淑妃道:“皇上既有此意,何不將秦尚宮擡為後妃?臣妾知錯,願讓出淑妃之位,陛下將我打入冷宮亦無怨言。”

蕭叡偏過頭,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何淑妃只覺得遍體生寒,昔日蕭叡與她溫存體貼、一道吟詩作畫的事情仿佛都只是她的臆想,蕭叡的眼神像在譏誚地對她說:還在朕面前玩這些小手段嗎?

厭惡至極。

他不勝其煩,冷淡說道:“是嗎?那便如你所願。”

有情是他,無情也是他。

兩日後。

何淑妃因搬弄口舌,被貶為何嬪,從漱心宮的正殿搬到偏殿,禁足半年,份例一律減半。雖不算明面上直接被打入冷宮,卻也差不離了。

皇上與尚宮有私情這事不脛而走,在蕭叡的授意下幹脆傳揚了出去。

他總費盡心機地捂著,如今真的被戳破,反而輕松。

崔貴妃聽說,與婢女芍藥,忿忿道:“我早先怎麽跟你說的來著?懷袖生得那麽美,說不定真的被皇上收用了。”

她如今已不記恨懷袖,更恨何氏,自個兒嫉妒成性,卻還陷害於她。

又有點酸溜溜地說:“我就說皇上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火,一定是喜歡她。”

“懷袖也是厲害,還能睜著眼睛說自己清白!我差點都信了。”

“他們一個宮女,一個皇子,都在宮中長大,不知暗通款曲多久,指不定早就勾搭上了,真是不知羞恥。”

“不過,你說懷袖怎麽突然不見了?總不能……總不能是逃了吧?”

深居山中的懷袖全然不知京中的風波,正在為她沒出生的孩子祭靈超度。

這日,米哥兒來給她送飯,在路上跌了一跤,把飯灑了,哭了一路,把剩下半碗飯送來,不好意思地說:“我摔跤了,把你的飯灑了一半,只剩這些了。”

懷袖一見他跟小花貓在泥裏打滾過似的,忍俊不禁,把碗接過來,隨意地放在桌上,再將人拉過來:“無事,摔疼了沒有?過來給我看看。”

米哥兒像條小狗兒似的,巴巴地依偎到她身旁,幸而冬天衣服穿得厚,沒有摔得流血,只是淤青擦傷,衣服褲子破了,她讓米哥兒把衣服脫下來,先用棉被裹著,洗幹凈衣服,再縫補破損,晾在外面曬幹。

米哥兒裹著棉被跑出來看懷袖姑姑在院子裏做什麽,見懷袖在親自刻木牌,字已經用墨汁寫上去了:奠秦氏之子

米哥兒問:“他叫什麽呢?”

懷袖道:“他還沒生下來就死了,還沒取名字,他只是我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本名是什麽,她的孩子也沒有名字,倒是一對母子。不過,她不介意自己死後做孤魂野鬼,卻希望這個可憐乖巧的孩子能夠轉世投胎,下輩子要投胎去個好人家,有個好娘親,不要再這般倒黴,遇上她這樣狠心的娘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