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先帝好大喜功、鋪張揚厲、窮侈極奢,生前常在宮中組織各種玩樂,尤以晚年為盛。他還愛看女子騎馬打球,專看那花炮束帶競風流,玉鞍初跨柳腰柔,引以笑樂,可是置辦馬具、騎裝,皆拋費不菲,乃至國庫愈發空虛。上行下效,權貴百姓也曾有一時沉迷於此。

新帝上位後數年,黜奢崇儉,以身作則,召示廷臣,遏制不良風氣。雖不禁止民間蹴鞠,卻沒有在宮中再辦過蹴鞠,這還是頭一回。

然則新帝並不一定女子鞠球為樂,而是著禦林軍和京城駐兵各選一隊,進行比試。

屆時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得聖心者,皆將前來圍賞。

一時之間,京中人心浮動,軍中更是暗潮洶湧,人人都在猜陛下此舉之後的深意,新帝求真務實,突然來這麽一出,必不能為取樂。

蹴鞠,陳力之事,故附於兵法。

軍中無事時,常以踏鞠,練技巧,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立攻守之勝。1

“王侯象星月,賓客如雲煙。鬥雞金宮裏,蹴鞠瑤台邊。舉動搖白日,指揮回青天。”懷袖吟道。

雪翡期待地問:“姑姑,到時候可以讓我去伺候嗎?那我就可以站在後面一起看了?”

懷袖摸摸她的小腦袋:“好,叫你去端果子,定要循規守矩。”

雪翡點頭。

這幾日,禦林軍和京兵的年輕將士在暗自角力,想要爭取一個在陛下面前一展身手的機會;公卿臣子、貴女太太們也在忐忑不安地等待陛下邀請蹴鞠的帖子;而宮中的小宮女們亦在私下議論著誰能被姑姑選中去伺候貴人,屆時就能沾光看比賽了。

宮中沉悶,有這等趣事,她們自然個個都感興趣,期待著那一日到來。

蕭叡照常,除開必須以外,皆歇在懷袖的小院中。

雪翡雪翠躲在小屋中。

“陛下今天也來咬姑姑了。”

“你覺不覺得,那日皇上跟姑姑在庭中踏鞠……只過了兩日,皇上便說要辦蹴鞠比賽,是否有點蹊蹺?這也太巧嗎?”

“是嗎?我倒覺得,皇上或許早就此意,不然也不會拉著姑姑蹴鞠。”

“也是,懷袖姑姑最是嫻靜端莊,從不跳脫胡鬧。”

在兩個小丫頭心裏,懷袖就是行走的《宮典》,人形的《女訓》,將各種規矩都浸進了骨子裏,賢良穩重,她們都想變得像姑姑一樣。

優雅。溫柔。強大。

而此時她們最敬重的懷袖姑姑正在屋裏,骨頭發軟使得靠著椅子背,笑著看她的君王戲鞠。

蕭叡換了一身窄袖勁裝,方便動作,道:“袖袖,你看這個。”

只見他足尖一踢,鞠球高飛而去,懷袖驚詫得瞪大眼睛,還以為這鞠球要破屋頂而去,卻在將將要觸及橫梁時止住去勢,落了下來,蕭叡一伸腳,又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腳背。

她的屋子可不大,比起在寬敞的地方更難控制。

蕭叡得意問:“厲害吧?”

懷袖擊掌:“厲害。”

懷袖不禁展顏一笑:“陛下何時如此會踏鞠了?”

懷袖記得先帝時,還曾讓幾位皇子踏鞠比賽,彼時的七皇子殿下可並不起眼,並未得到他父王的嘉賞。她跟在先後的身邊看了這場比賽,不過當時皇子們贏了,蕭叡也隨著哥哥們得了一份賞賜。

那次是在寒食節前,尚春寒料峭。

她站在皇後身邊伺候,還算站得高,如潮的歡呼聲中,少年蕭叡忽地擡起頭,遙遙望過來,目光灼灼。

她忍住想要揚起的唇角,她就是知道,蕭叡是在看她。

蕭叡再一輕踢鞠球,將球抱在懷中,道:“那時有太子在,誰敢壓他的風頭?”

他韜光養晦那麽多年,就算自覺不會不如人,也不愛出風頭,已成了習慣,除非有十二分的把握,否則不會沖動行事。

蕭叡回憶起在邊疆時的日子,懷念地說:“我在北地軍營時,日日與士兵同吃同居,那邊土地苦寒,除了訓兵無事可做,我時常與他們一道踏鞠,強身健體,還可以盤陣對局,練得多了,自然就熟練了。”

“在那時,我總想回來見你,現在想想在那也不是全無趣味。”

懷袖歪著頭,發髻上插著的銀鑲玉步搖上墜珠搖搖晃晃,她眯起眼睛笑:“陛下,可還有旁的踏鞠絕技要給奴婢欣賞一下?”

她一笑,蕭叡那心就酥了,胸膛火熱地道:“有啊。”

蕭叡一身好武藝,踏鞠也玩得好,懷袖時而誇他一兩句。直至踢到冒汗發熱,他才發現不對勁,拋下鞠球,把懷袖拉了起來:“好啦,你個壞東西,當我是蹴鞠客嗎?拿你的君主取樂,膽大包天啊。”

他這話說得像在生氣,語氣卻不像,掐著懷袖的腰頗為肆意地把人也拋高,驚得懷袖扶抱住他的肩膀:“七郎,我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