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湛在附近有間畫廊,上午約了人談事,便把路檬帶了過來,讓她在咖啡角等自己。

昨晚再次失眠的路檬哪敢喝咖啡,便要了杯桂花姜撞奶,捧著杯子在附近的展廳轉悠。她連看了幾幅油畫,瞥見標價皆在兩萬美金上下,問旁邊的工作人員:“這畫打折嗎?”

工作人員從頭到腳掃了她一眼,語氣冷硬地說:“原價賣。”

路檬面露詫異:“這個價格能賣出去?”

礙著禮貌,工作人員耐著性子答道:“這個展廳的油畫價格偏低,賣得最好,從國外運到這兒,連一個月都掛不到。”

路檬環顧四周,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油畫的數量,一臉不可思議地感慨道:“傻大款可真多。”

工作人員認定路檬是被貧窮限制了想象力,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鄙夷道:“藝術有門檻,對不懂欣賞的人來說,價值兩億美金的畫也不過是一張紙。”

談完事的裴湛見路檬不在咖啡角,便也尋了過來。裴湛對環境的要求一貫高,無論是日日都要回的家,還是一個月也不會過來一次的畫廊,大到裝修色調,小到細節擺件,他都忍受不了一絲一毫的馬虎,更別說未來要日日在他眼前晃悠的大活人了。

看到與周圍的高雅氛圍格格不入的路檬,裴湛沒有立刻走過去。他站在玻璃門邊,給余航打了通電話:“你下午空出兩個鐘頭,帶你妹妹買幾件正常的衣服,單據拿到財務室報銷。”

余航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裴湛指的是路檬,他哪敢有這樣的妹妹……頓了頓,余航請示道:“什麽是正常的衣服?”

“你來選,別讓她自己挑。”

裴湛掛上電話、走進展廳的時候,剛好聽到工作人員最後說的那句話。他本以為與余航背景相似的路檬會和他一樣敏感,不想她的臉上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氣惱,仍舊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

從玻璃上看到裴湛的身影,路檬回過頭來,問:“裴先生,這些油畫你是從英國法國收來的?”

“嗯。”

路檬指著她手邊那幅標價一萬六千美金的巨幅村婦圖問:“這幅畫你買進的價格是多少?”

裴湛不答反問:“你覺得它應該值多少?”

“不會超過一千美金。”看到這幅油畫的下方除了畫家簡介,還有一張畫家與奧巴馬的合影,路檬噗嗤一笑,“這種畫功……我不信奧巴馬會收藏他的畫。”

“你懂畫?”短暫的驚訝後,裴湛彎了彎嘴角,“簡介上寫的是奧巴馬欣賞他,收藏他的畫是你自己的理解。”

這種色彩漂亮飽滿、裝飾性強的油畫很受歡迎,來這兒選畫的有錢人幾乎沒人懂畫,更分辨不出畫功的高下,無論是買來送人還是自留,他們最看重的都是畫家的來頭。他收來的畫大多出自富二代之手,幾乎個個都有跟名人的合影,有的還與明星政要是朋友。

國外收來的、作者有值得誇耀的背景和交際圈——這兩點非常能迎合國內高端客戶的心理。

“你可以找國內的學生畫呀,省掉運費利潤更高。”

“你說的叫造假,而我只是征收智商稅。”

……這話乍聽之下仿佛槽點滿滿,可又毫無漏洞,令路檬滿心佩服。

衣品如此奇葩的人居然懂畫,這雖讓裴湛倍感意外,但他並沒多問,很快將談話引入正題:“找個地方坐坐,我想和你聊聊裴赫的事兒。”

兩人一前一後地坐進了咖啡角。

“我姑姑離開不到兩個月,期間我給裴赫請過六個家教,沒有一個能撐過一周,他唯獨很喜歡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在照顧好二十一的前提下,幫我管教裴赫,我可以付兩份薪水。”

“管教是什麽意思?”

“想辦法督促他做一個正常學生,起碼作息規律、按時上學。”

路檬笑道:“看來裴先生念書的時候一定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

“是不是好學生不重要,起碼我十五歲的時候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能為自己的未來負責。可裴赫不同。”

“有什麽不同?因為他與你和司裴先生不一樣,沒得過國際獎,成績也不好,一事無成,毫無值得誇耀的地方?”

咖啡角不大,僅有二十余平,四周皆是纖塵不染的落地窗。暖金色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到裴湛身上,光影交錯間,他漂亮的輪廓及眉眼與年少時相比幾乎分毫未變,可路檬卻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早已不再是自己迷戀過的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

十幾歲的時候她為什麽那麽喜歡他呢?是因為好看的臉、是因為獨特的氣質、更是因為那時的裴湛與她是同一類人。而如今的他與路時洲、與顧嶼,與周圍其他成熟世故的青年才俊,以及當初那些毫無耐性毫無包容心、怪他們不循規蹈矩長大的長輩再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