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淩酒酒收好玉碟,仙鶴正好微微傾斜身體,滑翔著拐了個大彎。

掩月峰赫然出現在他們的右側。

淩酒酒和仙鶴大概穿行在山腰,由此遠遠望去,整座掩月峰宛若籠罩在月白色的月華之中,一草一木都顯得朦朧寫意,若有若無的芷蘭香氣順風撲在淩酒酒面上。

一切宛若人間仙境——

如果淩酒酒及時捂住耳朵的話。

只聽陡然一聲轉調破音的笛聲如利刃出鞘,裂帛破錦一般的噪音直沖淩酒酒後腦門!

刹那,她像是吃了芥末一般留下生理性的淚水。

淩酒酒:……魚哭了水知道,我哭了誰知道。

旋即,拉風箱似的蕭聲不甘示弱,加入合奏,兩股不成曲調的詭譎音曲各不服輸,你強我弱,你弱我強,一波接著一波拔高,絲毫不給淩酒酒喘息的機會。

她差點當場被這陰間的合奏送走。

掩月峰,你好毒,隔壁小孩都嚇哭。

音浪太強,不晃,會被撞到地上。

於是,淩酒酒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左側一栽,還好仙鶴也很久沒有聽到掩月峰新入門樂修這樣泣鬼神的合奏,也歪了歪,一人一鶴正好歪到了一處去,她才僥幸沒有來一場蹦極。

天闕峰的仙鶴顯然也不想受這種委屈,它脖子驀得打直,眼神倔強。

淩酒酒竟從它纖長的喙連接的嘴角看出一絲不羈與驕傲。

下一秒,仙鶴巨大的翅膀上下掀動,拿出沖刺的勁頭猛地向前沖。

疾行中,掩月峰在淩酒酒的視野裏變成了一團條紋狀的馬賽克,她甚至能感覺到每一縷衣袍都緊緊貼在身上,頭發幾乎橫飛起來,耳邊風聲獵獵,簡直比吃了炫邁還刺激。

很快,天闕峰出現在掩月峰的左側。

仙鶴一路似被風吹著的閃電一般沖刺,淩酒酒在狂風中勉強睜著眼看著天闕峰,只能見到隱約的濃綠色,層疊錯落的針葉與闊葉嘉樹隨風發出海浪般的聲響,帶起小小的綠色靈蘊漩渦。

下一秒,仙鶴似海鳥捕魚般猛地俯沖,又如高速子彈擊碎長空,旋即穩穩降落在了一片青石板鋪就的平地上,仙鶴神氣十足地踱了幾步,俯下身子,示意淩酒酒到了。

她手撐在仙鶴背上,只覺剛才經歷了一番過山車般的墜落,閉眼深呼吸三下才緩過來。

她跳下仙鶴,只覺腿上的骨頭都立不起來,差點當場給仙鶴跪了。

淩酒酒:我軟了,腿軟了。

她搖搖晃晃站住,對仙鶴道了謝,就見仙鶴長腿一收,振翅往來的時候的反方向去,準備取道點星峰回千鶴峰的露台。

淩酒酒目送仙鶴。

路癡如她,也能看出這仙鶴竟然是躲著掩月峰飛走了啊!

收回視線,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淩酒酒開始打量附近的環境。

她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一座小山峰半腰切割出的平台,向遠處,青石板延綿而上不見盡頭,看近處,類似梧桐樹的佳木掩映著幾座錯落排布的簡單竹屋,應該就是新入門的真傳弟子暫住的洞府。

竹屋上有一層靈蘊凝結成的白色水珠,四下靜謐無聲,只有瑞鳥盤旋而過帶起婉轉啼鳴,一看便是很久沒人居住。

她左右探探頭,確定四下無人。

估計是姬沉也想不到仙鶴飛得這麽快,是以暫時還沒到,淩酒酒也不著急進屋,一邊等姬沉,一邊靜靜打量附近的錯落雅趣的小溪澗和樹木。

自從進入歸墟仙宗,先是拜師又是跟著仙鶴生死時速,淩酒酒現在才算是真正靜下心來。

幾乎是她站定的同時,一陣風起,林間細碎響聲似乎是樹木的呼吸,一股奇異的感覺在身體內蔓延——

一呼一吸,似乎都更加深入,每一次心跳,似乎都與樹木的舒展同頻率。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但卻奇異地並沒有慌亂,反而輕輕闔上眼睛,放松身心感受周圍。

淩酒酒也說不上為什麽會這樣做,像是有個沉睡的習慣醒來,此刻,這就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

可是自己的這種淡定反而令她震惶。

雖然琉璃城中靈氣蘊藉,但是摻雜了太多煙火氣,並不像天闕峰這麽純粹,所以淩酒酒可以斷定,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

那她怎麽會有這樣的習慣?

但不給她深想的機會,下面的一切攫住她的注意力——

倏而,淩酒酒身上微微發涼,樹木中的靈蘊好像自發地向她身上簇擁,透過簡單的緋紅衣袍,沉沉沒入經脈。

靈蘊在經脈中遊走,匯聚到丹田,她只覺像是身體裏打開了什麽開關,靈蘊開始在全身旋轉。

不,不僅僅是全身。

此刻的淩酒酒像是變成了這片山林的一部分,又似乎是樹木們的心臟,一切靈蘊穿過枝葉,似血液流淌過血管,向著她聚攏。

五息之後,樹木無風自動,掩映的枝條如同舞台劇前的幕布緩緩打開,穹頂萬裏無雲,澄澈的日光直直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