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此曲有意向誰傳(第2/2頁)

值此多事之秋,她打算起身避讓,如不必要,少與人接觸,以免惹禍上身。

然而還沒來得及走,卻見對方先停了腳步,駐足在一棵老樹下,止步不前,開口道了句:“獨自莫倚弦,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在下原以為撫琴的是一位故友,卻不想,竟是位女郎。多有失禮,還望恕罪。”

隔著粗壯的樹幹,只看得到他衣袍的一角,夾雜在樹影斑駁裏。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卻不粗啞,好似一陣穿過林間的清風,徐徐而來,叩響了輕盈的玉珰,發出金石悅耳的嗡鳴。

蘇解語不知怎地,聽完這句話,又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踟躕半晌,回應道:“公子既能聽懂此曲,想必亦是憂思之人。”

“算是吧。”對方沉默半晌後,模棱兩可道。

“吾非君,不識君之思。”蘇解語眸光微動,悵然道,“小女無德無能,無力挽救家國,不知郎君可有此志?”

聽聲音,對方好像是擡手,摘下了一片樹葉在把玩,思忖片刻,反問了句:“在下卻不知,德為何,志又為何?”

“不負眾信方為德,不忘初心方為志。”

蘇解語從容作答道。

便聽對方淡淡一笑。

半晌後,那男子負手而立,望了望萬裏無雲的高天,輕嘆了聲:“只可惜,吾所願,與眾所信,未必同一。不過女郎的話,在下還是受教了。此處不宜久留,女郎獨自在外,多有危險,還是早些回到家中吧。”

說完,信步轉身離去。

蘇解語也跟著仰頭看了看天,察覺時候不早了,便也站起身來,抱上琴,待到那男子走遠後,緩步回到店中。

一進客棧的院子,便見到許多人正聚集在院裏,焦躁不安地交頭接耳,看樣子,都很急躁。

環顧一圈,不見方才那抹玄色衣袍的影子。

許不是住在店裏的客人吧?或者,根本沒有遇到過這個人,只是自己迷失林間,偶遇了林間精靈,一時產生的錯覺。她如是想著,自嘲地笑笑,尋到了自家車夫,問道:“吳伯,前方官道可能行進了?”

車夫連連搖頭,無奈道:“小的剛跟人打聽過,前方幾乎所有城池,往西邊去的路都封了,不讓西行啊。眼下我們要麽繼續繞路,要麽只能打道回府,留在此處,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而後左顧右盼,尋了個偏僻的地方,擦擦汗,對她詳細地解釋了一番自己調查的結果。

原來平津戰事吃緊,現如今誰也不願往那邊去。繼續繞路的話,即使能到,一來不知道要拖到何時,二來沿途的補給也會愈發成問題。並且,現在待的地方,不久後也危險了。繼淮陽王之後,南邊的濮陽王也要領兵進京,此地正在這支隊伍的必經之路上。

一股腦說完這些,車夫頗為為難道:“聽說各大世族都在準備南遷,斷了聯絡已久,不知道老爺和夫人是否也已南遷,離開了洛京。如今我們進也不是,留也不是,退又不知道往哪裏退,真是深陷維谷。”

與他的急躁相比,蘇解語倒是顯得很平靜。

安安靜靜將處境了解完後,她只是從容地道了句:“無妨,我們繼續西行。若是進不了城,走不了官道,繞路前進就是。”

看來此次,自家小姐是打定了主意。沒想到平日她看起來溫婉柔和,端莊嫻雅的,骨子裏卻是如此執拗。要不也不至於,一聽說卓文遠登基,丟下一封書信便出了城,一路堅定不移地要到平津去了。

自知多說無益,吳伯也只得嘆著氣去套馬車,順便跟人打聽打聽,如何才能繼續往平津走。

席笙也收拾好東西下來了,與她一同在客棧大堂的角落裏候著。

過了會兒,突然湊近她,壓低聲音道:“小姐,方才那位,就是昨日讓水給我們的郎君。”

蘇解語本在沉思,聞聲擡眸看去,只見她用眼神示意的那個男子已經走出門外了。一閃而過的,正是方才在樹林中瞥得的那件衣衫一角。不由唇角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知怎的,恍然湧現一絲“果然是他”的,心裏某種預感應驗了的踏實感。

同時又帶了些許迷惑,不知道在這亂世,像他這樣溫潤端方的謙謙君子,心中之志,又究竟為何呢?

只可惜對方已經毫不猶豫地上了馬車啟程,這兵荒馬亂年代裏的匆匆一遇,恐怕再難相會,連問上一句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