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三日之後, 杜爾迦眾揚起旗幟,在幽冥界各城主意帶輕蔑、卻又無法輕忽的矛盾觀望心態之下,開始攻打仵官城。

仵官城城主越清光早已嚴陣以待。

他在城外已輸了一陣,但他對於杜爾迦眾的心態, 其實和別的城主並無區別。

自天殘道成為幽冥界中修行的主流, 修士各自劃分地盤修建主城, 壁壘森嚴的構建起自己的勢力體系, 壟斷領內一切天靈地寶之後, 主城修士同尋常部眾之間的實力差距越來越遠。

幾千年來他們橫行無忌, 已太久沒有遭遇過來自民間像樣的反抗了。

他們眼裏平民皆羔羊、蟲豸。最多不過是為他們種植丹材的藥奴。連人都算不上。

誰會在意蟲豸的反抗?

只是這一次越清光偏偏被蟲豸咬了一口。心中憤恨不已, 誓要將之撲滅泄憤罷了。

遺珠樓中也已搜得消息, 知道越清光釋出幽鬼池中所有殘靈, 煉化出兩只黃金巨靈像。用以在他和樂韶歌對決時, 專門撲滅“蟲豸”,不使之再來搗亂的。

樂正徵為此還專門給他們排練了武陣, 教授他們如何合力作戰。

散落在幽冥界的願力,和這些反抗軍之間的相性極佳。雖說不能像修士煉化幽鬼一樣, 給他們提供什麽修為, 卻也如法寶一樣可以運使自如。只要運使者的心志同這份願力始終如一,便能發揮出強大的功效。這願力由幽冥界中眾生代代積攢千年,厚重磅礴,取之不竭。實則比修士的修為更可觀的多。

但大戰初起時,這些從未和修士正面交戰過的“氓流”,在守城修士和黃金巨靈像的夾擊之下,還是不免陷入了短暫的驚慌和劣勢之中。

部眾作戰和修士作戰大不相同,自高處望去,只見人如潮湧。而黃金巨靈像則如潮水中刀槍不入的巨石。那巨石緩慢的向前推移著, 手臂向下一錘,便令潮水兩側分流。

守城修士或是騎在巨靈像肩頭,引來落石向下攻擊。或是穩坐在巨靈像防線之後,喚出傀儡沖擊敵陣。也有些擅長近戰的,土遁到陣中,尖牙利刃襲殺一番,再土遁回來修整。俱都好整以暇。

反抗軍卻不善反抗這樣的力量,對於此類攻擊,本能的只會招架和躲閃而已。明明人多勢眾,卻眨眼就被打散陣形。徒然各自為陣耗費力氣,凝不成有什麽有殺傷力的反擊。

他們所運使的願力本就因壓迫而起,願力之中既有反抗、守衛之心,卻也有暴戾的復仇宣泄之意。

是有失控的可能的。

樂韶歌對此心知肚明。故而當日溝通陰陽靈願,所用是祭奠安魂之曲。教授給反抗軍凝靈的樂章,也為正氣之歌,強調的是反抗與守衛之心,是重塑人間正道拯救山河故人之願,而非復仇與毀滅之恨。

——但飽受壓迫的反抗之心裏,又豈能沒有恨與怒的宣泄呢。

縱使樂韶歌著意去壓制和約束這份情緒了,可若一切約束都能永恒如願,世間又何來堤壩潰塌水勢泛濫呢?

——眼下這般只能挨打卻不能還手的狀況,恰如被肆意欺淩壓迫的時光再現,到底還是漸漸勾起了這份願力中內含的焦躁與暴怒。

……而這原本也是壓迫者與作壁上觀者,注定該受的報應與牽連。

阿羽便在反抗軍的軍陣之中。

他已修成天魔,對於人類毀滅之心的感知最為敏銳……或者該說,天魔的存在,也會令這份怨恨毀滅之心,愈發失控和暴烈。

這也是他不願在人前出現,而選擇無人的瀚海為據點的緣由。

可是……他不止是天魔,還是樂正羽。他有人類之心。

當樂韶歌以身涉險時,他無法說服自己不去關注她的安危。

到底還是分出化身,假扮作他人,守望在她的身側。

可這份守望到底還是徒勞的——正因他是天魔,他的記憶已貫穿了他所經歷過的三重宇宙。他知曉動用這份力量的後果。

——當日他一劍揮出,原本只是想阻攔追兵,卻一劍斬落十萬部眾千裏江山。

他不能擅動殺心,因為他的力量恰恰是最不受約束的。

他眼看戰事膠著,局面步步向著慘烈失控而去。

而樂韶歌正在前方阻拒越清光——越清光將整個仵官城修建成了巨大的傀儡機關城,如今正喪心病狂的將城中一切底牌揭開,勢要將樂韶歌擊落在此。她暫無暇分神。

而樂正徵修為已失,眼下憑借經驗和意志組織眾人,能維持敗而不潰,不使傷亡擴大,已是極限。

遺珠樓雖在修士眼皮子底下維持著龐大的聯絡網,可正面交戰他們卻毫無經驗。

眼下能扭轉大局,力挽狂瀾的,唯他而已。

……可他當真敢動用自己的力量嗎?

他曾痛恨自己的軟弱與無能。

喉間玉被蕭重九廢去時,他在痛苦中何嘗沒有覺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