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水雲間的態度, 卻並未出乎樂韶歌和瞿曇子的預料。

就連香孤寒,向樂韶歌轉達自家師門尊長的意見時,也毫無意外或是受挫感——他之所以非要回去他們面前炫耀,只不過是想和自家長輩分享他的喜悅罷了。至於同長輩之間的分歧, 他倒並不在意。橫豎大義上定然無差, 最多是些細節上的出入——他都離家出走了, 又不會相互逼迫和妥協, 何必在意呢?

他反而很是心情愉悅。

“師尊還有話帶給你。”他肆意的在樂韶歌面前堆了如山的花, 而後彈指將那花化作水雲間長老議事廳的原貌, 就將他師父當時說話的模樣照搬到樂韶歌面前——

“還請樂掌門知道, 水雲間願協同樂掌門救世抗魔。只是我輩經歷過當年對抗幽冥界侵略之戰, 是亂世幸存之人。對抗天魔之余, 尚有守護一界之責。我等深知, 對抗天魔需得四境戮力同心,無私無我, 非心有大慈悲之人不能統帥。然而幽冥界亡我族種、奪我鄉土之心不死。當此時,為我香音界億萬部眾計, 我等部眾領袖實難捐卻守衛一界之私心, 成就拯救寰宇之公義。樂掌門若能周全私心與公義,還請往天中山一敘。若不能,亦請一敘。”

樂韶歌聽過之後,也只能感慨——不愧是能統領水雲間一眾死不吃虧的老頑固的人。明明心中早有成見和立場,卻能把話說得坦誠收斂,合情合理。

只是,當年的肆意妄為不守禮法的“小妖女”是她,如今會為“拯救寰宇之公義”而不顧“守衛一界之私心”的呆子也是她。真不知她在香孤寒諸位師尊們心裏,究竟是個什麽定位。

當然, 去還是要去的。

她便同身旁琉璃靜海掌門雲覺尊者商議。

雲覺尊者卻是先嘆了口氣,“滅世之劫當前,豈有回旋?若人人皆以公義為先,則公義、私心兩全;若人人皆已私心為先,則公義、私心兩失。水雲間窮究紅塵之道,卻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倒教樂韶歌怔愣了一陣。

“大概是不信各界都能以公義為先吧。”竟是不覺替水雲間分辯了一句。分辯過後,卻無奈一笑,“然而誠如前輩所言,道理簡單至極,世人必定很快便能明白。”

然而所謂“很快”之間,卻不知暗藏多少代價——這一點不論雲覺尊者還是樂韶歌,都心知肚明。

雲覺尊者心中悲憫,雙手合什,不願再就此深談了。

他所悲者為何,在場之人都心知肚明——香音界是救世之願的傳承者,本該以身作則。然而最先為私心張目的,卻也正是香音界。怎不令人失望?

不過,樂韶歌倒覺得這未必是壞事——當然,也不是什麽好事。

所謂私心,自古皆有,人人皆有,是恒常存在之物。若稱之為“妨礙”,那也是在目標選定之前就橫在那裏的妨礙。

說與不說,對大局又有什麽影響?

毋寧說,直言相告,也是一種坦率。

“早辯早明,”她便征求雲覺尊者的意見,“天中山之約,正該三教各自闡明立場。前輩覺得,定在何時為好?”

“既是早辯早明,”雲覺尊者倒也不拖泥帶水,“那自然是越早越好。”

心照不宣。

“就定在今日,如何?”

雲覺尊者點頭,“甚好。”

香孤寒在,傳訊只在片刻之間。

反倒是水雲間措手不及——他們本以為樂韶歌死而復生,必定有許多狀況需要周轉溝通,不會這麽早下決斷。

然而這會兒退縮,豈不是落了下風?

詢問過蕭重九後,立刻回信應允。

天中山位於香音界中央,也是香音界地脈靈力匯集之處。

以天中山為中央,四周地脈逆流向上,在半空中匯聚成靈雲。那靈雲之中,便是香音界墮天之後唯一存留的浮空島。

也因這處唯一僅存的天島,對香音部眾而言,此地有著特別的情懷。是部眾們緬懷先祖,追本溯源之處。

此處不屬於境內任何門派,島上弦歌祠便也脫去了派系和修士的色彩,是境內蕓蕓眾生所共同供奉的“祖祠”。

在樂韶歌的記憶中,天中山下並無繁盛人煙。原因倒不復雜——一來此處地脈匯流,地質頗不穩固,水勢逆流而山石松動,既難以播種耕耘,也不適宜架屋造房。二來,此處畢竟是聖地,人心對聖地懷有樸素的敬愛,是不願用紅塵俗事玷染它的。

可這一日行來,遠遠便望見山下櫛詞鱗比的棚戶。

並且只有棚戶——脆弱卻獨特的植被早已被破壞殆盡,裸露在地表的就只有浮塵和浮塵中的棚戶。那棚戶簡陋至極,沿著幾道山谷的走向歪歪斜斜的擁擠著。自高處往去,宛若棄了滿地的碎磚石。

這景象太過眼熟了,以致於樂韶歌幾乎立刻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