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2/3頁)

腦海中一瞬間又浮現出鳳簫吟震驚的面容——他一掌擊中了她的胸口,她吐著血擡手抱住了握的手腕,似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卻悉數化作了了然和痛恨。

想來他手上鮮血便是那時染上。

他手上沾過無數人的血,按說早該習慣了。

可不知為何,這一次見到手上的血,他卻感到茫然和消沉。

他得到了甘露。

他為得到甘露,殺了人。

他殺的並非什麽善類,那名為鳳簫吟的魔女很早之前便已同他有過交集。她曾是蠱王蟄斯羽的寵姬,輕浮妖嬈,心思詭譎。為修煉毒功,不惜以身飼蟲。前一刻還柔弱瑟縮的受人欺淩,下一刻已咬破人的喉嚨,將人生生喂給了毒蟲。蠱王宮中不乏身不由己的小姑娘,蕭重九曾以為她也是其中之一,幻想過要救她。但很可惜,她不是。她沉迷毒功,心性早已扭曲得不可救藥。她幫他殺蟄斯羽的目的,只是為了把蟄斯羽當血食喂給她飼養的毒蟲,提升修為。

反噬了蟄斯羽後,她又依附了陸無咎這個魔頭。

她還曾試圖奪舍於樂姑娘——紫靈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否同她有關。

他殺的,不是什麽無辜之輩。

然而那一刻她震驚的目光始終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擋在他的面前,是為了阻止陸無咎殺他。

至少那一刻,她想救他。

而他眼中只有甘露,為此不惜襲殺了她。

人行事之善惡,該由誰論斷?又該如何論斷?

他以正義之名行殺戮之事。

那麽,他行事之善惡,又該由誰論斷,如何論斷?

蕭重九擡頭望了一眼錯落倒置的天空。

劫雲已漸漸聚集而來,時空錯亂的瀚海,正以天心一點為中心,漸次歸序。

他即將突破,步入渡劫期。

渡劫期是對修士生平與意志的拷問。平生積攢之業力,即將得果受報。他的審判與劫難,就要到來了。

沾滿血的手垂落在地面上,他想凝神思索應劫的對策,手指卻被微微的刺痛了。

他隨手將那刺痛他的東西摘下,拿到眼前時,才知是一朵水晶花。

孤零零的,開得銳利又冰冷。

他不由便想起數日之前,也是在類似的水晶湖邊,他曾摘取同樣的水晶花贈給與他同行的樂姑娘。那時他眼中所見,只有水晶的剔透與花朵的嬌美。那也是他平時頭一次,在哪個姑娘身上尋到安定的歸所。

他究竟是為什麽要同這樣的姑娘分道揚鑣?

片刻後他才想起,也是為了甘露。

那麽,他究竟為什麽一定要取得甘露?

因為沒有甘露,他經脈殘缺,命不長久,飛升無望。

然而,他又是為什麽想要飛升?

為了報父母之仇嗎?是,也不是。父母之死是他入道的契機,然而在步入正氣道之後,他的“道”早已不僅限於此。

他想要還世間以公道,以太平。他必得有足夠強大的力量,為世間立下善惡有報的規矩,令善人安居,令惡人惶惶不可終日——為懲戒、誅殺世間罪大惡極之人,他必得立於全知、全能的巔峰。

可是,若在通往巔峰的路上,他墮落為惡,這一切還有意義嗎?

若他問心有愧,他手中所執掌正氣之劍,可還能無堅不摧?

他挼著水晶花冰冷堅硬的水晶花莖。

心想,這一劫他恐怕已無法扛過了。

——他已對自己的道產生了懷疑。

——甘露也並沒有帶來傳說中洗經伐髓的效果,只怕雷劫到來之前,金光灌體時他的經脈便要龜裂寸斷了。

——還有陸無咎。他雖一時擺脫了他的追殺,但他突破時震動瀚海的異象,勢必會再將陸無咎引來。

天時、地利、人和,他已盡都失去了。

這便是他的末日嗎?

……不想孤零零的,默默無聞的死在混沌莽荒之中。

他的末路,縱然沒有盛大的憑吊,至少也想要哀傷的淚水。

不被追懷、無人祭奠的沒落世家之死,太淒涼了。他已不想再經歷一次。

當年蕭家發生的慘案真相,至今仍未揭開。兇手依舊德高望重為人敬仰,若連他也默默無聞的枉死在此地,真相豈不是將永世沉埋?惡人橫行無忌,名利雙收,善人枉死而不得伸張——世間還有比這更令人痛恨、扼腕之事嗎?

他不甘心。

他必須得活下去。

他必須得成為站在頂點執掌正義和懲戒的那個人。

——若要令這亂世回歸正軌,便必須得有這麽一個人。而他已見多了事不關己便麻木無情之人。

若世人都不肯做執掌正道的寡夫,那便由他來做。

他將令這亂世回歸正軌。

他將把匡扶正道的信念,植入天下人的心中。

——若他墮落為惡,那便由天下人來審判、誅殺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