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樂韶歌想, 她可能問錯了話。

因為聽到她問話的瞬間,那年輕公子流露出很空茫的——像是被誰當頭敲了一棍子似的目光。

所幸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

“……是。”他說。

失憶的情況下遇到熟人,就譬如饑寒交迫時望見呼呼燃燒的篝火,上頭還架著一鍋熱騰騰的稠粥。太體貼太及時了。

樂韶歌眸中流光一閃, 已不覺流露出歡喜。

卻也隨即意識到——熟人, 而她一睡醒就喜不自禁的彈著琴對人家大唱“有美一人”、“與子偕臧”……

啊……算了, 唱都唱了。相處日久, 誰還沒個尷尬無言的時候?這種情況, 只要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就可以了。

“敢問公子姓名?”

他似是有些不情不願, “……樂正, 羽。”

樂韶歌竭力思索著……她確定自己對這個名字有反應, 聽到“樂正”這個姓時她內心似乎有一瞬感到驕傲, 而“羽”字則是溫柔。這個人應當確實是她的熟人, 並且還是親友。但不論她怎麽想,腦中就只是一片空白。

那小公子又補充, “……你平日都喚我阿羽。”

“……阿羽?”她不由跟著念了一遍。

心弦確實被撥動了,可直到那撥動的回音散去了, 心湖歸於平淡, 她也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那小公子似是察覺到她的茫然,不由流露出了失望、甚至是有些氣惱的神色。

啊,也對,樂韶歌心想,這肯定會生氣吧。

她甚至都有些想假裝想起來,好安慰安慰他了。

卻也只能無奈的笑著解釋,“如公子所見,我忘了好些事。”算了,還是坦誠到底吧, “事實上除了自己的名字,別的什麽都記不起來。不光公子,連師父是誰,家在何處,有什麽師弟師妹都想不起來……對了,連自己會彈琴都是剛剛才知道的。”

她說著就又疑惑起來——咦,她為什麽要拿師父師弟師妹來舉例?正常該說父母兄弟吧?莫非她本來就沒有父母兄弟,是師門將她撫養長大?嗯,說得通。

“還請公子不要介懷。”

公子顯然很想釋懷,也顯然天性小氣——倒也不能怪他,生得這麽好看的少年,比旁人驕傲些也實屬正常。

但他顯然最終還是諒解了,似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樂韶歌稍稍松懈下來,於是得寸進尺,謹慎試探,“所以……公子和我是什麽關系?”

那小公子又流露出很復雜,很……內傷的表情。

有那麽一瞬間,樂韶歌甚至覺得他很想放縱自己作惡來報復她欺人太甚的試探。

——等等,她為什麽會讀出這種試探在他看來是“欺人太甚”的?

莫非……她失憶前占了這小公子什麽便宜?不……這個問題還是暫時不要追問比較好。

“那,”樂韶歌識時務的換了話題,“公子可知我為何身在此處,我昏睡前發生了什麽?”

樂正公子似是終於糾結完畢,“知道,但我不能告訴你。”

樂韶歌:……

“你得自己去尋找答案。”他又說,“去找到對你而言,無論如何都不能遺忘的事……和人,而後你自然會記起一切。”

樂韶歌懵了一陣子,腦中靈光一現——但她隨即就否決了,她再荒唐草率,應當也不會拿這種事同人打賭。

那麽,莫非她是在……歷劫嗎?她應當是個修士,書上不是說過嗎?修士都得入紅塵去打個滾,沾一身生老病死愛憎別離,待將苦樂滋味悉數品嘗透了,心境才能澄澈通明。紅塵就如修士的磨鏡石。打磨雖痛,然而不經一番痛徹骨,哪得心性明如鏡?

故而書上都把修士歷劫寫得玄機深藏苦難不斷。

但就樂韶歌看來,歷劫其實是一件很賴皮的事——你看,他們下凡都不帶記憶,這豈不是說可拋開過去一切負擔,縱情品味全新的人生?並且在尋得自己的答案和機緣後,就能脫出劫境重回本我,如大夢初醒。這豈不是說隨時都能甩手離開後顧無憂?這該是福利才對,為何要稱作“劫難”?

故而若真是歷劫,倒是很能解釋她此刻的鎮定,很能解釋她為何隱約覺著她失憶後比失憶前輕松自在多了。

樂韶歌:……看來失憶前她應該遇上了不少煩心事。

這麽一想,倒是又讓她憂慮起來,“我明白了——可是,公子能否實話告訴我,我昏睡前是否遇上什麽很要緊的事,必須立刻處置?”

那公子流露出些恨惱的諷刺,“並沒有。失憶前你正同個巧言令色的人渣在……在尋寶,可見閑散自在得很。”

“尋寶?”樂韶歌再三確認,覺得自己對尋寶確實沒有特別的興趣。她很確定,醒來後撥動琴弦時美妙震動的聲音才是她的寶物,那寶物就在她的指尖她的腦海,無需特地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