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彩霞街, 青蓮巷,棗花胡同五十三號。這是蔻珠和蘇友柏新掛牌的兩人共同合開醫館地方。

正值晌午,蘇友柏忙忙碌碌正搬運整理裏面的藥材等物, 準備明天好正式接診替人看病了。蘇友柏在整理東西時候,整著整著, 便不自覺地開始歸納總結自己的人生。作為一個男人, 他究竟是成功的, 還是失敗的。

若是作為一名大夫醫者,他想,自己或許是成功的。這個小鎮, 他醫治了不少奇怪無法治愈的患者病例, 也收了不少診金。每每都是單獨背著藥箱出診, 作為遊醫江湖郎中的身份慢慢來打造自己口碑。可然而,到底沒有經商賺錢之靈慧, 沒有屬於自己的醫館。小鎮上窮苦人多,又遇兵荒馬亂, 遇見但凡窮困看不起病的, 他和蔻珠這點倒是如出一轍。常常會不收病人的診金藥費也就罷了, 有時甚至還自掏腰包。

如此, 從作為一個男人講, 沒有太多財富, 更沒有權勢地位,就連開一家醫館, 都得蔻珠—一個纖纖弱女子,靠著去那黑心醫館打工,湊足了銀子,現在才算起色。

是, 這方面,他至少足夠算得上失敗。

“蘇大哥,蘇大哥……我今兒遇見一個瘋子,他跟蹤我,他跟蹤我。”

蘇友柏拿起掃帚拖把正準備掃地,蔻珠臉色難看,整個人慌如驚弓之鳥。

蘇友柏趕緊丟下掃帚拖把。“怎麽了蔻珠?你慢慢說,慢慢說。”

趕緊又很體貼給對方倒水遞茶。蔻珠哆著手接了蘇友柏遞來的茶,緊抿著煞白的唇,她都似還在發抖。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我去那醫館要銀子結賬的時候……”

話音未落,蔻珠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砸,瓷器發出豁朗碎裂四分五裂聲。

蘇友柏整張臉頓時也僵硬了,雙腿站著再也無法動彈。

門口站立一個男人。

蒙蒙春雨所籠罩樓館檐下,男人一襲月白長衫,腰墜絲絳飄拂。身形挺拔,清雅容顏,如這窮巷小街的鶴立雞群。

男人那張臉仿佛有點幾經歲月磋磨後、蒙上了一層厚重風塵之色。

一雙深瞳黑如曜石,凝視蔻珠,自從站在那裏就沒再將視線轉移別的地方過,那雙清俊的眸,也是蘊積了多少令人無法想象的滄桑與洗練。

蘇友柏閉著眼,深籲了一口氣。“蔻珠,你先去裏面看看爐子上的水燒開沒有。沒事兒,不用怕,讓我來應付這人。”

蔻珠倒也聽話,微一遲疑,眼神嫌惡恐惑,便大廳門簾子一撂,進去了。

李延玉方才一驚,忙要去追。

蘇友柏冷冷說道:“皇上,請止步,您別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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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玉冷看蘇友柏一眼,本欲不理。

蘇友柏忽伸手把對方一擋。“請別再傷害她了,算草民求您。——我有話,想和您到外面去單獨談談。”

李延玉一怔。兩個男人沉默須臾,到底走出醫館大廳。小巷胡同,細雨依然不停蒙蒙而下。

兩男人一邊走一邊說話。身側不遠處柳細畫橋,幾只鳥雀飛燕掠過枝頭,空氣如暈染一層迷離風煙,霎時全被吹盡,恍如隔世之感。

蘇友柏打量片刻眼前男人,他變了。

李延玉喉結滾了滾,低啞著嗓音,道:“這麽些年,多謝您的照拂。”

蘇友柏詫然一震。謝?他給他道謝,居然給他……?

蘇友柏再次深籲一口氣。“不必。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握劍自刎。”

李延玉並沒多解釋。突然,他問:“你們……你和她,現在已經?”

蘇友柏道:“一直都只是朋友兄妹關系,你別拿你那齷齪心思去猜想別人,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的,雖然日常同行一處。”

李延玉嘴角銜笑。

蘇友柏怒,分明想要說什麽,然而,仿佛越是想要表達證明些什麽,好像只能顯示自己的失敗,倒叫他看了笑話得了意。

冷冷地,擡起下巴:“我是個正人君子……實不相瞞,現在的蔻珠,已經不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蔻珠了,她完完全全變了。”

李延玉把腳步一頓,“你這話,什麽意思?”

蘇友柏也將腳步頓住,盯著李延玉俊面看:“她不記得你了。她失憶了。我這樣說你能理解明白嗎?她已忘記了太多的人和事。”

李延玉頭頂如同驚天巨雷。俊面僵僵地,呆愣好半晌,不過,馬上又鎮定下來。

“這不重要,現在,對我來說什麽都不重要了。對我現在來說,只要她還活著,便勝過一切。”

蘇友柏道:“可她已經不記得你了。”

一陣冷風吹起畫橋邊的楊柳桃花。李延玉表情恍惚,無法置信,看著遠處那堆煙的楊柳與燦爛的桃花。

“不、不記得我了?”

蘇友柏道:“是。”然後又盯著對方正色:“你已在剛才看見過她的反應和對你的態度,不是麽?可有一絲還記得你的痕跡?——而我也猜,但看你現在樣子,這幾年裏,身上也一定發生了不少故事。至於發生了什麽故事,說實話,草民不太有興趣去打聽探究——但是,我還是很想懇求您一聲,希望您不要再來找她,請您放過她,好嗎?”